越泽手里这份资料，是他花了一顿早餐费，在外面打印店里打印出来的一份有关大学申请助学贷款、贫困生助学金，国家助学金以及各种奖学金的资料。
怕外婆看不懂，他总结道：“总而言之，您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更不用担心我大学学费，国家政策好，我高中就拿了不少奖学金和助学金，大学更不用说，不会辍学的。等我上了大学，有更多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我会努力做兼职，把欠人的钱还了，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外婆不敢置信，又惊又喜：“国家政策真这么好，你真不用愁大学的学费？我听人说，他们孩子上学一年要一万多块呢，那可不是小数目。”
“那是艺术类学生，我不是，文化类的专业学费便宜很多！”
“什么是艺术类？唱大戏的？”外婆问。
“是，还有美术专业那些。”
那个人，学的就是美术设计，听说现在已经在公司实习了，从事的就是室内设计行业。
随着他低声的话语，外婆的神情越来越放松。
她再确定：“小泽，国家政策真这么好？”
“是！”越泽肯定点头，目光认真坚定，“我会更努力学习，争取拿下省状元，到时候学校和社会各界给的奖金也不会少，说不定考完就能把债给还清。”
外婆的神情，终于彻底轻松起来，甚至带上了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她眼里充满了希望和感叹，老人家思想传统，含泪欣喜地拍着他的手背道，“你也要学好，学了本事好报效国家！”
隔壁床的鼾声停了停，一句含含糊糊的抱怨传来：“还说说说，这么晚了还闹腾，让不让人睡了？烦！”
“睡吧。”外婆慈祥地摸了摸越泽的头，做了个口型。
越泽点头，依言在狭窄的陪护床上躺下。
越泽没有丝毫睡意。
窗外月明星稀，他无意识的，看着窗外一轮挂在树梢上的圆月出神。
今天一天，他的情绪起起伏伏。想来想去，忍不住，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叶盛玫的样子。
高中开学那一天，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初中校服到崇林高中报道，因为暑假个头窜得太快，衣服有点不合身，原本宽大的校裤变成九分裤，窘迫地露出一截脚踝。
其他学生都是光鲜亮丽的，朝气蓬勃，脸上洋溢着笑容，他就像是艳丽花海中长出来的一丛黑色荆棘，太过突兀，死气沉沉，毫不意外就在众多新生中吸引了大半视线……让人不太愉快的那种。
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他。
有女生见他长得好，想过来要微信，立刻被身边的姐妹拉住。
“算了吧，一看家里就很穷，应该是学校里的特招生！我听说孙程也上这个高中，你不如去追他，他爸可是……”后面的声音变小，两个女生笑闹到一起。
他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平静无波，没有反驳的念头。
崇林私立高中以强大师资和精英教育为宣传点，学费昂贵到远超普通高中数倍，甚至数十倍，他自己都有种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感觉。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贫穷，也并不因为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而羞愧，还是抿紧了唇。
真有一个女生走到他面前。
她拦住他，问他要联络方式，他来不及拒绝，就被一个骑着山地车的男生臭着脸用车头撞了一下，手臂被撞的地方疼得发麻。
他沉沉抬眸，看向故意找茬的男生。
“看什么看，不服还是怎么的？！”男生被他盯得不耐烦，拎起拳头就想动手，结果骑着的山地车被人重重踹了一脚，身体不稳，跟乌龟一样摔趴在地。
穿着一身利落运动服的女生双手环胸，一双明亮的杏眸睨着山地车男生，声音清脆，就跟教训小弟似的：“孙程，你给我老实一点别欺负人，今天我不想发火！”
趴在地上的孙程的确很老实，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只大声喊道：“姐，你轻点！”
他经历的第一次校园暴力还没有展开，就胎死腹中。
拦住他的女生叫陈婉婉。
男生是孙程。
教训孙程的女生是叶盛玫。
孙程据说初中就喜欢陈婉婉，陈婉婉据说对他一见钟情，而他……
那次之后就忍不住收集叶盛玫的所有音讯。
哪怕只是周围人随意提及她的名字，都能让他顿住笔尖，失神片刻。
他以为再见会是很久之后，毕竟叶盛玫已经毕业去读大学了，不可能经常在高中校园碰面，没料，再见的机会却很快到来。
开学后一周，学校为了吸引优质生源，进一步扩大在楚城的影响力，举行了盛大的迎新晚会。不少媒体记者被邀前来，热闹纷繁，他作为新生代表在后台准备新生致辞的时候，都禁不住有些紧张。
结果，越是重视，意外越是光顾。
晚会半路出了岔子，第五个舞蹈节目的表演者集体吃坏了肚子不能坚持上台，第六个节目的钢琴独奏者也一时找不到人，无法及时顶替上去。整个行程被打乱，一时想不到解决办法，负责晚会安排的老师着急到不行。
关键时刻，负责老师到处找人，他顺着负责老师的目光看到了叶盛玫。
叶盛玫是过去给登台表演的陈婉婉拍照录像的，被负责人一叠声拜托，她爽快点头，说自己刚好带了舞蹈服，简单化个妆就能直接救场。
负责老师喜出望外，他也禁不住期待。
那样飒爽的学姐，舞台上会是什么模样？他握着手里的稿子，情不自禁走到舞台边沿。
结果叶盛玫跳了一支古典舞。
舞名《青》。
丝竹声阵阵，哼唱声随意悠然。
昏暗迷离的灯光下，着一袭碧色长裙的女子，轻柔妩媚得像是江南三四月的烟雨。
她纤柔的腰身弯得如一座小桥，抬手遮面，另一只手葱白手指轻捻着薄纱衣袖露出一半精致眉眼，眸光流转间只轻轻抿唇一笑，就惊艳了台下所有人。
包括他。
他站在舞台一侧，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光明正大、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光彩夺目的人。
犹如海中明珠。
像是天上繁星。
熠熠生辉。
他手中拿着的稿子被握紧，而她的一颦一笑随着舞台流转的光影深深刻在他眼中，也烙印进他心里。
他以为她潇洒随性，灿烂热烈，像是一团跃动的火，可以给荒芜一片的原野带来温暖，却没想到她也能如诗如歌一般婉约，犹如一缕青丝，柔柔缠上他的心尖。
这是第二次。
他懵懂的心思，他自己一点没有察觉，如果不是之后那件事……
不对。
之后那件事只是让他更深的记得她，无法忘记她，并让他放纵自己的心任由这一份关注和“记得”发酵成一场旷日持久、毫无希望，所以才一直隐而不发的……暗恋。
而他的心动，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在今天，这份暗恋终究要无疾而终吗？
她要订婚了，他最好的祝福就是不打扰。她是天上的明月，而他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才能从污泥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的树干，用树枝轻轻碰一碰月亮？
想到这里。
越泽沉沉闭上眼睛，忽地感觉胸口发闷，酸涩的情绪无法彻底将他拉入无边深海，却在他的眼眶中弥漫开。
刺痛不已。
叶盛玫好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小夫妻的孩子壮壮感染了合胞病毒，高烧不退，没有长辈帮忙，他们两人轮流请假在家里照顾孩子，累得不行，再三拜托叶盛玫多多管一管装修这边的事。
客户碰到了困难，叶盛玫没有拒绝，脚没好的时候一天三个电话打给项目经理，让他每天拍进度视频给她，脚伤一好就天天去工地看进度，监督用材。
除了装修工地要管，公司又有新客户要沟通设计风格和做预算，事情很多很杂。
因为工作实在是忙，吴娟没在的日子，她索性彻底放飞自我，吃饭外卖，衣服干洗，完全忘记当初有“洁癖”的那个自己是怎么挑剔的……
相比回家之后就能舒舒服服、安安静静躺着，家里乱成狗窝也无伤大雅？
反正出门还是美美的，谁知道呢！
哦……
有人看到过，但无所谓了。
小男生脸皮薄得很，尴尬的人是他，以后也不知道碰不碰得到，无所谓。
傍晚7点回到家，叶盛玫进门后三两下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扯掉勒死人的文胸，赤着脚走到餐厅倒了一杯温水“咕噜咕噜”喝完，顺手拿起遥控打开电视，长长呼出一口气瘫在沙发上。
没料，才窝进沙发，手机铃声就响了。
不能消停了？
叶盛玫看了眼手机，是陈婉婉：“什么事。”
“姐姐，你快来医院吧，姐夫又受伤了！”陈婉婉声音焦急。
“嗯？”叶盛玫皱眉，“怎么回事？”
“今天不是周末嘛，我过来看姐夫，结果不小心绊倒他的脚，让他摔了一跤，情况好像很严重……”陈婉婉哭得小声，满是歉疚，“姐姐，我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叶盛玫心里生出一股火气，忍耐道，“我现在就过去！”
拿起车钥匙，叶盛玫迅速换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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