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楼的一男一女在客卧门前双双停下脚步，像自动隔绝了楼下的喧嚣。
苏遇哲先开口：“这个房间是空出来的，你先进去看看满不满意。”
安禾推开房门，粗粗扫了一眼卧室内的装潢和陈设，干净整洁，没有异味，有窗有空调，对于她来说基本就够了。
于是安禾点头道：“我觉得这个房间挺好的。”
收到肯定的答复，苏遇哲这才把行李箱推还给安禾：“嗯，那你先收拾收拾吧。”
说完，苏遇哲转身就要走，安禾动作快于思绪，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等等。”
苏遇哲脚步一收，垂下眼扫了眼被扯住的衣角，又把视线落回安禾脸上，神情淡淡，似乎在用眼神询问她：还有事儿？
被看这一眼，那衣角仿佛突然变得烫手。
安禾迅速收回手，迎着苏遇哲略有深意的眼神，喉咙发紧，问出了这一路上想问很多次却还没机会问出口的问题：“那个…冒昧问一句哈，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少年好看的眉毛往上一挑，抿着唇没吭声。尽管表情一如既往地僵冷，眼神却随着少女的询问不自觉柔了几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苏遇哲陷入长久的沉默。
苏遇哲越不说话，作为提问方的安禾就越不安。她开始审视自己刚刚的问题，甚至偷偷猜想，站在男生视角看，这种问话是不是有点搭讪的嫌疑。
早知道就不问了嘛，爱谁谁…
格子裙的某处被安禾攥出一点褶皱，大喇喇昭告着她的紧张。
片刻，苏遇哲眉眼间隐着笑意，一字一句淡淡开口：“我也是泽城一中的。”
啊，原来是校友！
安禾再抬起头时满是欣喜：“是吗！那你是哪一届的！”
苏遇哲定定地看着安禾，眼底难得地掀起些许波澜，却又被迅速压制住，最终他只是轻轻说了句：“我们同一级。”
“同一级？”安禾疑惑地皱眉，盯着苏遇哲的脸，思绪慢慢开始飘远。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紧，雨声簌簌哒哒地踩着节奏响，偶尔偷偷跃进来几滴雨珠，浸得窗台上出现几处颇有艺术感的水渍。
风声混着雨声入耳，恍惚间勾起了安禾某些久远的回忆。
–
2016年9月的某天，大雨倾盆，来势汹汹。
明明下午的时候还是万里晴空，这会儿雨却大得不讲道理。
泽城一中对面的一排店铺门口人头攒动，站着的全是紧急避雨的师生。
十六岁的安禾静静地站在最角落，仰头看着屋檐边顺流而下的雨柱出神。
今天轮到爸爸接她回家。爸爸在电话里让她在校门口等一会儿，他临时有个会要开，大概还需要半小时才能到。
周围一起避雨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人加入等雨大军，也有人坐上家长的车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半小时已经过去很久，安禾却还是没有看到爸爸的车出现在学校附近。等人很无聊，天气不好又容易让人烦躁，但安禾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敢打电话催安民山。
爸爸应该很忙吧…安禾如是想。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和自己一样校服的清瘦男生撞进安禾的视线。也许是腿长的原因，穿越校门口到店铺屋檐下的这段马路他用时极短，几乎是一下子就跑到了安禾身边来。
男生个头挺高，安禾没忍住朝他看了过去。
雨打湿了他的发丝、肩膀和书包，短短的黑发清爽利落，鼻子很挺皮肤也很好，胸膛随着奔跑过后的喘气一起一伏，垂眸的时候自带电视上那种忧郁美男的气质。
这个点等雨的人没多少了，放眼望去，站在他们这个方向的也就剩安禾和男生两个人。
也许是安禾的目光过于明显，下一秒，男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拍打书包上水珠的手突然一顿，偏头朝安禾直直看过来。
对视的一瞬，安禾发现男生的睫毛很长，比她见过的所有男生都长，搭配一双出众的丹凤眼竟也毫无违和感。
只不过，眼神里含着点意料之外的清冷。
男生眉目微动，似乎在无声地质询：喂，你在看什么？
安禾被吓一跳，赶紧偏过头把视线移到别处，装作无事发生的神游模样。
泽城这座南方城市，夏末初秋的雨理应来得急去得快，今日却有些反常，淅淅沥沥一刻未停。
安禾在等安民山，男生在等雨停。两人隔着约莫三个身位并排而立，谁都没有先开口打破沉默。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安禾终于等到了安民山。安民山隔着马路，摇下驾驶座一侧的车窗，喊了一声：“禾禾！”
男生循声望去，看到了一辆虽然自己当下无法准确估出价格但价值绝对不菲的豪车。
“爸爸！”安禾笑逐颜开，下意识就迈开腿朝安民山的方向跑过去。刚跑出去没两步，又飞快地折了回来。
她掏出书包侧兜被收成两个巴掌大的粉色小伞，朝男生递过去：“这个给你。”
男生不动神色地看着安禾，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安禾再开口时，语速比平时加快了好几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现在很晚了，要是你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来接你，你可以自己走去公交车站搭车。”
“我是高一一班的安禾，你明天把伞带到学校来还给我就行。”
安禾顿了顿：“快拿着啊，我手都酸了！”
男生这才怔愣地接过伞，片刻后低低道了声：“谢谢。”
“没事。”安禾说完，拔腿朝安民山跑去。
–
隔天一早，粉色小伞就被同班的女同学带回给安禾，那同学说：“刚刚高一十班的苏遇哲来找过你，说昨天谢谢你的伞。”
伞已经全干了，也被用心地收成借出去时的模样。
那同学还特别八卦地压低声音问她：“安禾，你和十班的班草怎么认识的啊？难道你们是…男女朋友？”
那个年纪，早恋是件很值得讨论的事情。
一向乖巧的安禾被“男女朋友”四个字吓了一大跳，急急否认：“才不是！你别乱说！”
“那你怎么会借他伞？”
安禾脸颊微热：“昨天躲雨的时候碰到的，他当时没带伞，全身都被淋湿了，等到很晚也没人来接他…我看他挺可怜的就…把伞先借给他了…”
那同学一下子没了兴致：“就这样？你们也没有互相加个□□什么的？”
安禾摇头，实话实说：“没有。”
同学喃了句“没意思”就摇着头顾自走开了。
–
这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会儿，安禾和苏遇哲都只有十六七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
风声混着雨声入耳，大珠小珠落玉盘。
思绪收回，安禾的小鹿眼闪着惊喜的光：“我想起来了！我们一起在文具店门口躲过雨，我当时还把伞借给你了对吗！”
苏遇哲终于勾起嘴角，轻轻应了声：“嗯。”
安禾将苏遇哲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番，与记忆中那张早已模糊的脸细细比对了好一会儿，最后指着苏遇哲的金发，说：“你之前…头发更短，而且是黑的，对不对？”
苏遇哲点头，似乎很欣慰：“对。”
安禾视线停在那头金发上好一会儿，最终敛了敛嘴角的笑，一本正经道：“其实我觉得，你高中那时候的头发比较好看。干净清爽，整个人显得特别精神。”
苏遇哲一愣，似乎没想到安禾还会评价自己以前和现在的发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顶的蓬松。
安禾这会儿才发觉刚刚自己好像多嘴了，拼命往回找补：“我不是说你现在不好看啊，只是我个人更喜欢男生黑头发…啊，奇奇怪怪的喜好而已，没有其他意思的…”
音量越说越小，最后尾音都被吞在嘴里。
事实上苏遇哲并没有不开心，只是语气淡淡道：“好了，我等等还有训练赛，你先收拾吧。”
还好，没在头发的问题上多做牵扯。
“哦…”安禾又问，“对了，我这个房间有热水吗？刚刚被雨淋到了一点，想洗个澡换个衣服。”
苏遇哲默了默：“没提前把热水器开起来，一时半会儿估计没热水洗。”
他扫了一眼安禾那沾着点潮气的肩膀，紧接着又道：“隔壁就是我的房间，有热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话说到一半，苏遇哲莫名觉得安禾的表情有点儿别扭——
原来苏遇哲的房间不过也就一墙之隔…
那，他这是在邀请我去他房间洗澡…吗？
奇奇怪怪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安禾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烫。
苏遇哲盯着安禾泛红的耳根静默两秒，突然话锋一转：“现在把你房间的热水器打开，应该只需要等二十分钟左右…”
言下之意很清楚，能等就等，不能等也可以来我房间洗。随你。
心事被看穿总归是囧的。安禾尴尬地闭了闭眼，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点儿想太多，于是在气氛更奇怪之前抢先一步讪讪道：“好像，应该介意的是你吧，毕竟我是借用你的房间洗澡。”
苏遇哲喉结微动，声音温润得很好听：“我不介意。看你。”
闻言，安禾下意识咬唇，半晌才缓缓憋出了四个字：“那…麻烦了…”
–
苏遇哲只帮安禾开了一下自己卧室的房门就下楼离开了。
于是偌大的房间内就剩安禾一人。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简单到安禾一度怀疑这真的有人常住吗…
床铺没有刻意整理，被子也没叠，却不会给人一种凌乱的感觉。床头插着充电器，孤零零地放着一包新开封的得宝。书桌上只有一盏台灯、一台笔记本和一个笔筒。那笔筒安禾认得，是泽城一中百年校庆时学校发的纪念品。
浴室也很干净，没有发现传说中堆上十天半个月的臭袜子，也没有发现用到发黑的毛巾和用到掉毛的牙刷。
整体看下来简直整洁到离谱，突破了安禾印象中对于男生寝室脏乱差的认知。不过，这倒和苏遇哲身上的气质莫名相符。
冷冷的，淡淡的。
没什么烟火气，像□□立在人间灵魂却飘在天上的假人。
“苏、遇、哲。”
少女的心事总是难以琢磨。
四下无人的卧室内，安禾小声喃喃着苏遇哲的名字，突然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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