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奇幻 > 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 > 作品相关 (2)

股古怪的气味。

    她循着气味看去,最终锁定自己的绣鞋,她扶着店门,抬起一脚,心胆俱碎。

    牛屎,就沾在她的绣鞋下。

    沈珠曦再次哭成个泪人儿。

    6、6.第6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珠曦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带着一双谁也知道痛哭过的眼睛,和谁也不知道的脚下牛屎,失魂落魄走在街头。

    正当她寻找当铺所在时,一间茶寮里的谈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京城的事你听说了吗?”

    “这么大的事,现在谁不知道?”

    两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说话,其中一人在长长的胡须上摸了一把。

    “这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是能善终的?”

    “你说这话,小心被人听了,拉去**!”

    “你也太小心了,皇帝自己的头都没了,怎么砍我的头?”

    “唉,小心为上……宫里头换了皇帝,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这种小地方?”

    “这不是咱们该想的事,想了也没用。反正近期内,新皇帝是没空管我们了——太子还在南逃呢,他光是**里的宗室也没用。”

    “我听说,太子已经称帝了,年号元龙。京城那位新皇帝也建了辽国,还辟了新年号真龙,如今叫做真龙帝。这两人,不是对着来么!”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已经和我家内人说了,今后说不定还要打战,家里的银钱还是尽量换成米面的好。”

    “你说得有道理,回去我也和内人说说……”

    两人扔了茶钱,从桌前起身,沈珠曦连忙上前一步:“你们说太子南逃,可知道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两人把她上下看了几眼,神色古怪。

    “太子的行踪,我们怎么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挺面生的,不是县里人?”

    沈珠曦挤出微笑,故作随意道:“我是来这里探亲的,听你们在说宫里的事,就听了个稀奇。打扰二位了。”

    她不待两人再说话,赶紧转身离开了这里,只余身后两人不解的声音。

    “奇怪……”

    “别管了,走吧……”

    太子既然称帝,那父皇便是遇害了,如今就是她想投奔太子,也得先知道太子行踪才行,可这天高地远,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去哪儿探查太子行踪?

    沈珠曦心里很乱,但还记着找当铺的事,她问了几个路人,总算找到这家小县城里唯一的当铺,然而等她站到门口,当铺大门却已经挂上了铁锁。

    这下,她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可即便她重回长大的宫廷,也不过是乱臣贼子的砧上鱼肉。

    也许是之前哭了一场的原因,此时她已流不出泪了,只觉得脚下空荡荡的,找不到地方着落,人也迷迷糊糊,身体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天已经黑了,她在金银楼深广的屋檐下坐了下来,对面是一间还在营业的包子铺,老板站在热气腾腾的蒸笼前,热情地招揽来往行人:

    “都来看看皮薄肉厚的包子咧!”

    每次有人买包子,他就打开木制的蒸笼盖,用两根有普通木箸两倍长的长箸夹出白生生,胖嘟嘟的包子放进宽大的荷叶里,细心包好再递给客人,也有的人买了就直接拿在手里,顾不得吹凉便大口咬了起来。

    在这里,人人都穿着稀奇的布衣,宫中最为常见的绫罗绸缎反而变成了稀罕东西,沈珠曦看了半天,也不过是在荷包、腰带等小物上偶尔见过一次。

    沈珠曦望着蒸笼里又白又胖的包子,咽了口唾沫。

    “来个包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包子铺前,对着蒸笼里的包子们指指点点。

    “朱老板,你这包子皮儿是不是变厚了?”

    老板强笑两声:“我这配方卖了十几二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包子皮儿变厚呢?你要一个是吧,我给你装三个……”

    “少糊弄老子。”男人随手拿起一根长箸,哐哐敲着竹制的蒸笼:“你在哪儿买的白面,我不知道?你每个月能卖多少,我不知道?我琢磨你也没开分店,怎么就白面越买越多?”

    老板慌里慌张地说:“一屉!一屉!”

    “你看不起谁呢?”男子十分不悦,敲击蒸笼的哐哐声也越发粗暴:“老子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弟弟,难道还买不起一屉包子?”

    “两屉!”

    “包起来吧。”

    沈珠曦看明白了,这两人,一个是奸商,一个是恶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看着包子铺老板可怜巴巴的表情,沈珠曦心中的天平还是不由倾向了老板。

    这恶霸,看背影也就是二十来岁,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两鬓已有斑白的人呢!

    恶霸递给老板三文钱,换来鼓鼓囊囊的五个荷叶包,沈珠曦见他要转身了,连忙先一步把头低了下去。她等了一会,估摸着恶霸该走了,谁料,一双黑色的布靴走到她身旁不远,竟然和她在一阶坐了下来!

    沈珠曦悄悄看去,和李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是你!”沈珠曦大惊失色,险些从石阶上弹了起来。

    “是我。”李鹜吊儿郎当道。

    沈珠曦别过头,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和他对视。

    “你对救命之恩的报答方式,就是一声不吭,拍拍屁股跑了?”

    “恶人先告状!”沈珠曦气得回头瞪他。街上的人潮和灯光给了她直面李鹜的勇气,她一口气说道:“你救了我,可却骗我,还想把我卖到那……那种地方去!你想害我,我却还是留下了玉簪,算作你救我的谢礼。我已经够宽宏大量了!”

    “我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去?”

    沈珠曦气红了脸,浑身都要抖起来。

    “你无耻!”

    李鹜脸色也不好了。

    “我救了你不说,还给你东西吃,你吐脏了我的衣服我也没计较,还出钱给你看大夫——你说说,老子哪里无耻了?”

    李鹜忽然朝她伸手,沈珠曦条件反射缩起身体,紧闭双眼,僵着身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打击。

    不成想,预计的伤害并未到来,她犹犹豫豫地睁开眼,李鹜的手停在半空,食指和拇指之间捏着她的玉簪。

    原来,他并不是想打她。

    “老子不打女人。”李鹜把玉簪插回了她的头上,动作粗鲁,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意。“也不缺你这点钱。”

    沈珠曦的气势已经没了,她望着阶下的地面,弱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卖了?”

    “谁说要卖你了?”李鹜皱起眉头:“老子不是那种人!”

    沈珠曦刚想把李雀儿的话复述一遍,忽然发现李雀儿的话,也只是对李鹜的一种猜测,而非真相和事实。沈珠曦原本就疲弱的气势变得更加疲弱,她小声说:

    “那你为何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县里消息闭塞,不知京中情况。实际上呢?京城的事都在县里传得无人不知了!”

    李鹜顿了顿:“……这事是我骗了你。”

    沈珠曦的声音立即大了:“你若不想害我,为何要骗我?”

    “你已经听说宫里的现状了。”李鹜看着她:“这时候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沈珠曦趁胜追击:“不在这时候告诉我,那你打算在什么时候告诉我?”

    “至少不是有些人随时要晕倒的时候。”

    “我好得很!”

    “我从没见谁吐晕过。”李鹜呵呵一声:“确实好得很。”

    沈珠曦哑口无言,气得想上手打他,可又怕自己吃亏,只能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扭过头不去看他。

    旁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沈珠曦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去,李鹜那厮,竟然拆了一个荷叶包,坐在她旁边吃起了肉包子!

    肉包子的热气一丝丝的,带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一个劲往沈珠曦鼻子里钻。

    沈珠曦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引得她唾液大盛,她打定主意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努力憋住了鼻子,偷偷把嘴唇分出一条缝来呼吸。

    奈何理智坚强,身体却没出息,沈珠曦的胃里翻腾了一下,一声拖得长长的“咕”响彻檐下。

    沈珠曦的全身血液都往头顶涌,脸烫得就和包子铺的蒸笼一样,只差滚出烧开的蒸汽。

    一个大白包子递到眼前,李鹜说:“只要你说,再也不一声不吭就跑了,这包子就给你。”

    沈珠曦气道:“我不要!”

    “真不要?”

    “不要!”

    “好,有骨气。”

    李鹜看着她,随即把包子送进嘴里,他大口一张,包子就去了三分之一,油光光的肉馅在白生生的包子皮里发光,肉和白面的香味勾得沈珠曦不由自主吞咽。

    “老朱的包子就是好吃,一口下去,**享受……”李鹜咂着嘴巴。

    沈珠曦强忍着不去看他,李鹜却在一旁故意吃的啧啧有声。

    “这么好吃的包子,你不吃,太可惜了。”李鹜吃完一个包子,从石阶上站了起来,提着重新包好的四大包荷叶。“既然你不吃,我就先走一步了,家里两个弟弟还等着开饭呢。”

    沈珠曦不回答也不看他,过了一会,她用余光看去,李鹜早已走得没影儿了。

    沈珠曦又生气又失落,生气是李鹜用包子羞辱她,失落是李鹜走了,她在这里,真的就见不到一个熟面孔了。

    上弦月已经挂在了辽阔的天空上,天空这么大,月亮却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沈珠曦抱着膝盖,望着皎洁的弯月,任眼泪接连滴落在膝盖上。

    父皇和母妃的尸首会在哪里?若无人收殓,难道就一直曝尸荒野?太子南逃,是否已安全无恙了?宫中的血亲,京城的宗室,他们可有幸存?玉沙还活着吗?他们对玉沙做了什么?

    纠结的思绪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沈珠曦心头。

    她恨自己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泪流到一半,她忽然瞧见包子铺老板开始收摊,急得立即站了起来。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冲到包子铺前:“老板,你要收摊了吗?”

    朱老板一边收着锅炉,一边笑道:“是啊,小姑娘要买包子就明天再来。”

    “那你能把灯留下吗?”沈珠曦祈求道。

    “这可不行。”朱老板尴尬地笑了笑:“这多点一夜,就多出多少油钱啊。”

    “可我——”

    “不行不行,你快走开吧,我要收摊了……”朱老板向沈珠曦肩头推去,沈珠曦心里一紧,却见朱老板忽然缩回了手。

    他变了表情,不敢看沈珠曦,转而低下头嘟囔道:

    “行行行,留一盏灯就留一盏灯……倒霉!”

    他像被鬼追似的,飞快收拾了锅炉,推着满载炊具的推车跑了。

    留下一盏挂在原地的孤灯,在风中晃晃荡荡。

    沈珠曦在灯下蹲了下来,缩紧身体抵御冷风,眼泪再次盈眶。

    不哭,不哭,哭也没有用。

    她用力擦拭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

    月既已出,白日不出的虫鼠纷纷现身,沈珠曦看到一只肥头大脑的老鼠从对面的侧巷里钻出,抓起落在地上的一片荷叶啃了起来,那两只漆黑的绿豆小眼定定地看着沈珠曦方向。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一动不敢动。

    老鼠忽然丢下荷叶逃之夭夭,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走出侧巷,对视一眼,露着不怀好意的神情走向沈珠曦。

    沈珠曦紧张地抓住衣裙。

    “……你们要做什么?”

    几个乞丐对她的质问视若未闻,依然朝她走来。

    沈珠曦站了起来,虚张声势道:“你们别过来,我要叫人了!”

    乞丐们还是不停,像见到猎物的豺狼,分散开向她围来。

    她心如擂鼓,背冒冷汗,就在她即将拔腿逃跑的时候,一粒石子落在了她和乞丐之间。

    夜凉如洗,静谧无声,石子滚落地面,发出咔嗒咔嗒两声,静止不动了。

    石子是从天上来的,就像天降神兵,阻碍了豺狼们的靠近。

    沈珠曦和几名乞丐一同抬头,乞丐们落荒而逃,她则呆站原地。

    李鹜坐在金银楼的二楼栏杆上,身后是一轮皎皎弯月。

    他一脚悬挂在外,一脚踩着栏杆,左手抛着一颗石子,悠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耀眼如日。

    7、7.第7章

    “……你怎么还在?”沈珠曦怔怔道。

    “这和你没关系。”李鹜说:“你哭了一晚还不停,就因为没吃到包子?”

    “和你没关系!”沈珠曦用他的话回敬道。

    李鹜灵敏跳下栏杆,脚踩的地方和阁楼悬空处只有一线之隔,沈珠曦刚要惊呼出声,李鹜已经攀着金银楼的红色柱子滑了下来。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如常朝她走来。

    “你连我都不怕,怎么还怕几个乞丐?”

    沈珠曦咬住嘴唇,半晌后才说:“这是两码事。”

    “是啊,这是两码事——他们是坏人,老子是好人,好人不该跟你一般计较。”李鹜说:“走吧,跟我回去。”

    沈珠曦站着不动,李鹜却已转身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说:

    “我可提醒你,这里不比皇宫,夜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惨死的孤魂野鬼啊,欺男霸女的恶霸啊,饿了十天半月的乞丐啊……”

    沈珠曦后背一寒,也顾不上这台阶够不够体面了,赶紧跟上了李鹜的背影。

    李鹜像是背后有眼睛一样,看也不看便知道她跟了上来。

    他说:“你刚刚发呆发了那么久,在想什么?”

    “……”

    “你姐姐只是一个宫女,只要暂时躲起来,叛军不会拿她怎样的。”李鹜说:“这两日,京畿一带出来了许多宫中逃出来的宫女内侍,说不定其中就有你姐姐。”

    沈珠曦悄悄抬头,正好撞上李鹜偏来的视线,她连忙垂下眼眸。

    “老子有这么吓人吗?你为什么总是不看我?”李鹜的声音很不高兴。

    “……我是女子,本就不可直视外男。”

    李鹜鄙夷道:“好大的本事,还管起别人的眼睛珠子往哪儿转了。这是谁定的规矩?让他到老子面前来,我来和他讲讲道理。”

    “……她早就**几百年了。”

    “那你还听她的,是不是傻?”

    沈珠曦不服气地抬头,李鹜有力的目光将她逮了个正着。她刚要垂眸,他已经说话了。

    “在鱼头县,你只需听一个人的。”

    “谁?”

    “我。”李鹜道。

    沈珠曦眼神古怪地瞧着他,不知道这人究竟哪儿来的这么强的自信。

    两人走了一段路,渐渐远离市井,天边山峦叠翠,一声不知名的鸟鸣响彻云间。土路上坑坑洼洼,既有大大小小的鞋印,也有梅花似的动物脚印,沈珠曦借着月色,小心避开脚下的牛屎,一不注意,肩膀撞到了李鹜身上。

    “你还走得动吗?”李鹜瞧她一眼,说:“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

    “你看着柔柔弱弱的,脾气倒挺大。”

    “……”

    “以前伺候人,没为此被打?”

    “……越国公主心地善良,不会打我。”

    两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一排隔得稀稀疏疏的农家小院现身小径尽头,篱笆或是半人高,或是干脆没有,露出挂满衣物的晾干和几盆野蛮生长的植物。偶有一行炊烟升起,混入糖丝般的白云中,空中散发着馒头刚出锅的清香。

    沈珠曦还记得李鹜家住何处,撇下李鹜,快步走向一间小院门前。

    “你还记得呢?”李鹜有些吃惊。

    沈珠曦得意地看向篱笆门外的一棵灌木,密密麻麻的小白花开满叶片之间,在月光下闪着洁白的光辉。

    “我记得它。”

    李鹜洒脱一笑,道:“那你记好了,以后迷路别想我去找你。”

    沈珠曦跟着李鹜走进院子,没看见李雀儿和李雕儿的身影。

    “你弟弟呢?”沈珠曦问。

    “回去了。这屁大点的地方,住不了那么多人。”李鹜推开堂屋的门窗,搬出长凳,说:“你先坐。”

    沈珠曦拘谨坐下,看了看四周,说:“你不点灯吗?”

    “月老头不是在么,还点什么灯?”

    李鹜出了堂屋,沈珠曦在桌下握着双手,视线在堂屋里四处游走。

    一张方桌,四条长凳,一个杂木小橱便是堂屋里的所有家具,光秃秃的泥墙上有几个铁钩子,挂着蓑衣和斗笠,除此以外,再无器物。

    里间的寝室沈珠曦是去过的,也不过是一张硌得人骨头疼的硬床而已,同样见不到任何装饰器物。

    与其说是生活起居的“家”,倒更像是个临时落脚之地。

    沈珠曦看着这名符其实的陋居,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的宫殿,父皇虽对她视若不见,但有傅玄邈庇佑,她的生活所需一应不缺,即便是便所,也装饰着绫罗绸缎,再加上傅玄邈时常送来奇珍异宝,名家书画,她的宫殿也算金碧辉煌、富丽堂皇。

    和她的起居之地比起来,说李鹜所居之地是陋居,完全是客气之词。

    这里简直比她宫里婢女住的耳房还不如。

    那茅草亭,就更不必说了,对沈珠曦而言,那是地狱中的地狱,噩梦中的噩梦。

    李鹜回来了,却是端着一盆还在冒热气的大白包子。他把瓷盆放到桌上,在沈珠曦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沈珠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居然为她留了包子?

    “吃吧。”李鹜拿起一个包子,刚要送进嘴里,看见沈珠曦的视线,手上一顿,转而将包子递给了她。

    “……我不要你的。"

    “给你你就拿着。”李鹜把包子塞进她手里,又从盆里拿起一个。“宫里的女人都像你一样磨磨唧唧的吗?“

    “你才磨磨唧唧的。”沈珠曦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沈珠曦换了只手拿包子:“我说包子好烫。“

    李鹜不屑道:“娇生惯养。“

    为了演示糙生逆养,李鹜大口咬下白胖胖的包子,然后,撞翻了凳子蹦起来。

    他吐词不清地骂了声娘,暴跳如雷道:

    “……怎么给老子拿的是灌汤包?!”

    沈珠曦看他冲到院子里,急得用瓢直接舀水喝,好像猴子被烧了屁股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鹜含着鼓囊囊的一口水朝她瞪来,她连忙低下了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小心翼翼地咬了口包子皮。

    李鹜在外边涮了好几遍口,才走回了堂屋。他在长凳坐下,不拿包子了,光用眼睛看着沈珠曦吃。

    沈珠曦知道他是被烫着了,却偏偏忍着笑,故意问道:“你怎么不吃了?”

    “不吃了。”李鹜恶狠狠道:“明天我就去杀了朱老头。”

    沈珠曦急了:“你怎么能随便**呢!”

    “我说**就真是**?”李鹜惊讶道:“你怎么什么都信?我杀了朱老头还要替他养一家老小,这种赔本生意老子才不做!”

    沈珠曦气得大口咬了包子,她运气不错,拿的是肉包子。包子很香,但她心有余悸,含在嘴里不敢吞下。

    “这是什么馅的?”她问。

    “猪肉,放心吃吧。”李鹜白她一眼。“宫里的贵人们连下水都不吃吗?”

    “……反正越国公主不吃。”

    “矫情。”

    李鹜重新拿起咬了一口的灌汤包,趁温热几口下肚。李鹜开始拿第二个包子时,沈珠曦那边,手里的包子还有大半个。

    “……我不会白吃白住你的。”沈珠曦忽然说。

    李鹜抬起头来。

    “我会挣钱付房租,你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沈珠曦自认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要求,脸烧得可以做手炉,她不敢看李鹜的眼睛,只好低着头说话。

    她看不到李鹜什么反应,但他的声音倒是一如往常。

    “你要怎么挣钱?”

    “我……我会想办法的。”

    “行吧。”

    意料之外的爽快答复让沈珠曦不由抬起了头,兴奋地朝他看去。

    “真的吗?”

    “谁叫我是个大善人呢?”李鹜手里剩下的那点包子扔到嘴里,说:“你可以住下,但不能再拍拍屁股就走了。”

    “可以!”沈珠曦立即答应。

    李鹜说:“里边的卧室给你。”

    沈珠曦下意识道:“那你呢?”

    “我用芦席在外边凑合一下就行了。”

    李鹜说得轻松,沈珠曦却感到一丝愧疚。

    “快吃啊,还多呢。”李鹜拿起第三个肉包子。

    沈珠曦最后只吃了一个大肉包就吃不下了,李鹜却干完了五个大肉包,清空瓷盆后,李鹜端着盆子起身,沈珠曦连忙叫住他:

    “李公……李鹜。”她低若蚊吟道:“有清水吗?”

    “水缸在后院。”

    李鹜走后,沈珠曦也起身走出了堂屋。她走屋子一侧的小径来到后院,找到了李鹜所说的水缸。

    她两手并用才好不容易揭开沉重的木盖,大缸里是大半桶清水。沐浴是够用了,可她要在什么地方沐浴?这空荡荡的后院,除了水缸和茅草亭,连一面可以遮挡的墙都没有!

    沈珠曦转回厨房门口,李鹜正把洗好的瓷盆放进竹橱,见她来了,说:“你还不睡?”

    “你平时都是在哪里沐浴的?”沈珠曦不好意思地问。

    “有时是在院子里,有时是在河边。”李鹜看了她一眼:“你要洗澡?”

    沈珠曦红着脸,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李鹜甩干手上的水,走出厨房,往堂屋走去,沈珠曦连忙跟上。他四处翻找,从角落里倒腾出一张沾满灰尘的折叠竹屏风,单手拿着往后院走去。

    沈珠曦像个跟屁虫,屁颠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竹屏风立在水缸前边。

    “洗吧。”李鹜说。

    “就这样?”沈珠曦目瞪口呆,看着空隙无数的竹屏风。

    “是啊,你还想怎样?”

    “这不是——这不是到处都漏的吗?!”

    “最多漏个影子,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沈珠曦气愤不已:“而且,而且厨房的窗口还对着水缸!你往外一看,不就什么都看到了吗?”

    李鹜不悦道:“你怕老子偷看?老子是那种人吗?”

    这谁说得准?

    沈珠曦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老实说。

    李鹜说:“乡下只有这种条件,贵人还是将就将就吧。”

    自宫变之日起,沈珠曦就没洗澡了,一路经过逃杀追捕,水中漂流,市场惊险,她一身的脏污,不将就还能怎样?

    现在躺上床,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沈珠曦等他离开后,左右张望,确认院外和厨房里没人后,悄悄褪下了衣物。

    茅草亭子里难闻的气味时不时飘来,沈珠曦可以不看,却不能不呼吸。

    没有澡豆,水也冷冰冰的,还带着一股怪味,浇在身上,像浇在心里。

    她蹲下身子,屏住呼吸,擦洗脏掉的鞋底。她在宫里连水都不沾,如今却要自己洗沾了牛屎的绣鞋,沈珠曦越洗越委屈,再次红了眼眶。

    李鹜蹲在堂屋门口,等得屁股都麻了,沈珠曦才从后院走出。李鹜吐出嘴里叼的野草,视线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停了片刻。

    “我还以为你掉进缸里了。”

    沈珠曦避开他的眼神,含糊应了一声,快步走**内。

    李鹜站了起来,看着她走进了卧室。

    “……哪来的这么多眼泪。”他说。

    这声小小的呢喃,只有月亮听见。

    8、8.第8章

    岚河奔流不息,一轮红日初升,倚着壮阔的岚河修建的金带阁,满身碧色琉璃瓦在初阳下熠熠生辉。

    阁中四面开窗,金色光带交叠,琴声袅袅,随浪涛声起伏。一尊青绿古铜麒麟香兽置于香案,炉内沉香隔火炙烤,山水香若隐若现。

    一人在光带汇聚处抚琴,广袖长衫,一身清霜。

    “……各坊市和京郊都已派人找过,遇害宗室和无名之尸也俱调查过,属下失职,没有发现越国公主踪迹。”

    琴声停了。

    窗外浪涛奔腾,阁内鸦雀无声。

    暗卫四单膝跪地,后背沁出层层冷汗,就连缺了耳垂的左耳,好像也被冷汗沾湿。

    “还有一事,属下在乱葬岗发现了暗卫六的尸体。”

    “怎么死的?”

    “自刎身亡。”

    “她也算不辱使命了,我会善待她的家人。至于你……”傅玄邈顿了顿,视线落在暗卫四身上。

    一名姿态恭敬的侍女在门外现身。

    “公子,老爷和夫人到了。”

    “我知道了。”傅玄邈缓缓起身,长身玉立,笼着朝阳。他绕过琴桌,亲自扶起了跪地的暗卫四。“你也尽力了,下去领赏罢。”

    一阵河风吹来,暗卫四一个冷颤,忽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傅玄邈走出金带阁一层大厅,提起宽大的下裳,快步走下层层叠叠的台阶。

    一辆古朴文雅的玄色马车停在阁下,穿石青色金织文袍的中年人踩着马凳下了马车,在他身后,一名脸色苍白的妇人弯腰出了车厢,在侍女服侍下,摸索着踩向车下矮凳。

    侍女不住提醒,妇人还是一脚踩空,马车前的中年人对身后发生的险剧一无所察,还是牵马的马夫反应快,一个箭步冲到车前,扶住了踉跄的妇人。

    “夫人,小心脚下。”马夫道。

    方氏面色比先前更白,金红色的朝阳下,她的脸竟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别碰我。”方氏飞快缩回手。

    马夫一愣,跪了下来。

    “夫人恕罪。”

    方氏没说话,倒是中年人挥了挥手:“起来罢,夫人就这性格,你无须在意。”

    “……小人谢过老爷。”马夫松一口气,退到一边侍立。

    “蝉雨,你过来。”傅汝秩朝停在台阶下的傅玄邈伸出手。

    傅玄邈快步走到傅汝秩身前,握住了父亲伸出的手。

    “我儿瘦了,这一路奔波,想来吃了不少苦。”傅汝秩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陛下身在何处?”

    “儿子不孝,让父亲担心了。”傅玄邈垂头道:“陛下已随大军继续南下了,派儿子在西城县接应父亲。”

    傅汝秩叹了口气:“进去再说罢。”

    傅玄邈行了个礼,让开道路,傅汝秩带人先行,留下侍女扶着方氏走在后边。傅玄邈走近方氏,示意侍女退下。

    侍女看了看傅玄邈,又看了看方氏,两头为难,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方氏的手。傅玄邈上前一步,扶住方氏落空的手臂。

    “母亲,我扶你。”

    方氏眉心一皱,从他手中挣扎出手臂,直直地向前走去。

    眼前就是重重石阶,方氏无法视物,眼见就要撞上台阶,侍女小心窥探傅玄邈的眼色。

    “……去罢。”傅玄邈说。

    侍女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方氏手臂。方氏略一皱眉,察觉出来人是谁后,沉默不语,任她扶上台阶。

    一行人陆续进了金带阁,各自休整。

    早膳过后,女眷都在金带阁顶层歇息,傅汝秩和傅玄邈回到阁楼一层,一壶新茶,一张清榻,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傅玄邈将近来发生的事情简要说明。

    “……找不到人,或也是个好消息。”傅汝秩神色凝重:“至少说明,越国公主没落在叛军手里。”

    “父亲,如今京城已经搜遍,公主或许已不在京城。我想请父亲同意,调动所有力量,搜寻京畿一带。”

    傅汝秩沉默许久,开口说道:

    “搜寻越国公主一事,不必再来请示我,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儿子谢过父亲。”

    傅玄邈在榻上行了半礼,抬起头来,发现傅汝秩的两鬓已添了许多斑白,脸色也比平常憔悴。

    “父亲应多爱护自己的身体,想要匡扶家国天下,非一日之功。父亲的身体若是垮了,那大燕才是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

    傅汝秩不置一言,眼神望着窗外奔波的岚河,微蹙的眉心露出一抹心灰意冷。

    傅玄邈刚要说话,金带阁外忽然响起嘈杂之声。

    “外边怎么了?”傅汝秩皱眉。

    殿内侍立的婢女刚要出外探查,一女缓步进阁,裳裳灼目,五官精而媚,偏偏神态端庄内敛,就像一株沾着清露的芙蓉花。

    她屈膝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回禀相爷,郭良落河了。”

    “郭良是谁?”

    “是驾马的马夫,”杨柳说:“夫人下车时险些崴脚,就是他帮的忙。”

    “是他——”傅汝秩想起来了,“他怎会落河?”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倚在栏杆上观景,也不知怎的就翻过去了。现在大家都在找人,但希望不大。”

    “……躲过了叛军追击,却没躲过老天捉弄,真是世事难料。”傅汝秩叹息道:“给他的家人送一笔钱吧。”

    “喏。”杨柳施施然屈膝。

    傅玄邈开口道:“我已备好寝室书房,父亲一路车马劳顿,不如上楼歇息一会。”

    “也好。”傅汝秩起身,说:“若有要事,即刻报我。”

    “自当如此。”

    傅玄邈起身,行了一礼。

    傅汝秩离开后,傅玄邈对杨柳道:“把御峰叫来。”

    “喏。”

    没过一会,一名体格精壮,步伐矫健的青年男子便到了傅玄邈面前。

    “留在京畿一带的暗卫如今还剩几人?”

    “二十人上下。”

    “这二十人我交给你,由你带队搜查京畿,务必要得到越国公主的消息。”

    “属下领命!”

    傅玄邈挥了挥手,杨柳上前一步,轻声道:“请吧。”

    御峰跨出阁门,转身向杨柳道:“义妹不用远送,外边日头这么毒辣,你还是快些进去吧。”

    “义兄打算何时出发?”

    “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回去捡几件替换衣物即可出发。”

    “义兄出发之前,可否来小妹处喝一杯茶?”

    御峰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杨柳笑道:“小妹静待义兄到访。”

    御峰离开后,杨柳回到阁内,对着窗边人遥遥行了一礼。

    “公子,御峰已离开了,想必傍晚就能出发。”

    “知道了。”

    杨柳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到榻前拿起茶壶,道:“这茶已经凉了,我再……”

    “不必。”傅玄邈说:“你下去罢。”

    杨柳眼中一黯:“……喏。”

    阁中只剩自己后,傅玄邈推开两扇长窗,沉默远眺岚河。

    他要找的人,究竟身在何处?

    河风潇潇,浪涛滚滚。

    一只孤鸟,掠过孤寂长空,飞向对岸只有绿豆大小的稀疏平房。

    ……

    一只麻雀落在门外桂花树上,抖了抖翅膀,悠然地加入了树上其余几只鸟雀的合唱。

    布靴从大开的堂屋里飞出,惊飞一众鸟雀。

    半晌后,虚着眼睛的李鹜从屋里单脚跳出,摸到树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脚塞进了树下的布靴。

    “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你们炖汤喝……”

    他虚着眼睛往后院晃去,一副还在睡梦的样子,头发乱得像鸡窝也懒得理一理。

    漫步到后院水缸后,李鹜闭着眼往里一捞,捞空,他手上一顿,接着往更深处捞去。

    还是捞空。

    “老子的瓢呢?”

    昨日瓢还分明浮在水上,怎么现在瓢不见了,水也不见了?

    李鹜半个身子都探进土缸了,总算摸到了瓢。

    睡意猛地飞走了,他瞠目结舌地瞪着空荡荡的水缸,难以想象这缸直到昨晚还是满的。

    李鹜刮了又刮,才从缸底刮出半瓢水。但半瓢水——能干什么?洗牙缝吗?

    “沈——珠——曦!”

    李鹜冲进堂屋,一把撩开卧室的竹帘,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和水缸一样干净的卧室。

    这疯婆娘吃了他的包子,睡了他的床,天一亮拍拍屁股就又跑了!

    李鹜气得头晕,残余的理智让他停下外出追击的脚步。他回到后院,用仅剩的半瓢水洗了眼睛,漱了口,借着缸壁上残余的一点水珠,把头发抹顺,束在脑后。

    做完这一切,他才面沉如水地冲出门去。

    鱼头镇就屁大点地方,打个喷嚏能从镇头传到镇尾,李鹜随便逮了几个人问就打听出了沈珠曦的动向。

    见过沈珠曦的人口径一致,都说她向他们打听往当铺怎么走。

    当铺的路,李鹜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独眼龙和他做了多年生意,他对独眼龙的品性门清,沈珠曦那种又傻又肥的小白兔去当铺,只有变成香辣烤兔——被嚼着吃的份儿。

    果不其然,他还没进当铺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沈珠曦的祈求声:

    “……你再看看吧,这对耳饰不可能才值这么点钱!”

    李鹜沉着脸站在门外,如果这疯婆娘是想卖了耳饰远走高飞,他就等她变成香辣烤兔,再和独眼龙一起把她嚼了。

    “姑娘,你是不知道当铺的规矩呀?不管什么东西,进了当铺都是要折价的,我们又不是做善事的,要是你多少钱买来,我们多少钱买走,这当铺,不早就垮了?”

    独眼龙站在柜台后,两撇胡子随着讥笑在薄薄的嘴唇上一动一动。

    “可这确实太低了……能不能再加点?”

    沈珠曦站在柜台前,背对着他不住哀求。独眼龙摸着胡子沉吟,忽然瞧见了门外的李鹜,他对李鹜打了个眼色,那是他们熟悉的暗号:

    “有肥兔,别打扰。”

    独眼龙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道:“这样吧,你给我说说你想要多少?”

    沈珠曦犹豫半晌,慢吞吞地说:“两百两。”

    “为什么是两百两?”

    “我想在镇上做替人写信的活计,我已在文具铺看中一套文房四宝,要一百三十两……”

    “那就给你一百三十两吧。”独眼龙说:“不能再——”

    李鹜大步跨进店门,隔着柜台就把独眼龙的衣领给提了起来。

    “嚼兔子还敢嚼到老子的人身上?”李鹜黑着脸道。

    独眼龙和沈珠曦都吓了一跳,沈珠曦愣愣地看着两人:“你们认识?”

    “熟得不能再熟,他屁股上有几颗痣老子都知道。”李鹜夺回独眼龙手里的耳饰,说:“不卖了,我们走。”

    “哎?哎!李鹜,你回来!”独眼龙急得在身后大喊:“我再加钱!三百两!三百五!四百!五百——!!”

    李鹜头也不回,沈珠曦也只能连走带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你要去哪儿?”

    李鹜说:“跟我走就是。”

    不一会,沈珠曦来到了先前来过的河柳堂。这是镇上唯一一家文具铺,卖笔墨纸砚之类,因地处河边,门前又有一棵柳树,故命名为河柳堂。

    沈珠曦追着李鹜脚步步入河柳堂时,正好看见李鹜敲着掌柜面前的柜面,冷笑道:“把你一百三十两的宝贝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掌柜面白如纸,赔笑道:“误会,误会……我实在不知那外地姑娘和李兄有关系。李兄来买,价钱自然不同。”

    “她看中的是哪套?”李鹜问。

    掌柜忙从身后货架上拿下一套四宝。李鹜问:“你看中的是这个吗?”

    沈珠曦看了看,点头。

    “我要了,开价吧。”李鹜说。

    掌柜用袖角擦了擦额头冷汗,讨好道:“李兄既是喜欢,便十八两拿去吧。”

    “记在账上,老规矩。”

    掌柜应了一声,一脸如释重负。

    目睹全程的沈珠曦目瞪口呆,一套一百三十两的文房四宝就被他轻描淡写砍成了十八两,小地痞也不是毫无用处嘛!

    这套文房四宝,如果是从前,沈珠曦万万看不上眼,但这已经是镇上唯一一家文具铺里最好的笔墨纸砚了,她又没有金钱概念,只以为宫外的物价都是这样不可思议——劣质文具价格冲天,奢贵耳饰反而贱得离谱。

    要不是李鹜,她今日非要吃上大亏不可。

    两人走出文具铺,一阵清爽的河风吹来,河边柳树枝条摇曳,一个刚刚来到此处的白须老叟正坐在小板凳上整理他的渔具,一根长长的鱼竿已经蓄势待发。

    沈珠曦心情不错,正琢磨要在哪儿摆上代写书信的摊子,李鹜开口道:

    “这个,当在我这儿。”

    他摊开手掌,露出耳饰一瞬后便握了起来。

    “我给你出五百两,但不是一次给你,你要用钱就到我这里来取。”

    “为什么?”

    李鹜没好气道:“你管那么多。”

    沈珠曦腹诽,定然是这小地痞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来。

    李鹜暗自道,这疯婆娘要是拿了钱就拍屁股跑了,那他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各怀心思,沈珠曦忽然瞧见远处对岸一栋飞阁流丹,高出云表的碧色阁楼,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李鹜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金带阁,咱们金州的第一名楼。”

    不必李鹜说,沈珠曦也远远瞧出了阁楼的非同凡响,只可惜隔着河岸,没法看得更细,其中一扇窗户里,似乎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能住在这样豪华的地方,想必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她心中羡慕,不由道:“阁里住得是什么人?”

    “以前是简王,现在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

    “为什么说是倒霉鬼?”

    “因为谁住进去谁就没好下场。”李鹜说:“简王住进去没两年就病死了,在他之前住进这栋楼的也都不都好死。”

    沈珠曦再看天水间的阁楼,没了艳羡,只剩抗拒。

    李鹜说:“你还真傻,听什么都信。”

    沈珠曦反应过来,气得瞪他:“你又骗我!”

    “你是只信我说的,还是谁说的你都信?”

    “你管我!”

    “你住我家里,我不管你管谁去?”

    “……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你走慢点,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我知道!”

    “那你怎么往左边走?”

    “我、我正要往右边去!”

    “但左边才是回家的路。”

    “你——”

    头顶万里晴空,脚下两个影子,沈珠曦暂时从悲痛中抽身,一心只有她的笔墨纸砚和讨人厌的小地痞。

    两人吵吵闹闹,一路打闹地回家去。

    9、第9章

    笔墨纸砚准备好了,只差一套营业的桌凳。

    李鹜在屋子里东翻西找好一会,给她找出一套沾满灰尘的木桌木凳,沈珠曦看着那半腐朽的桌凳心有抗拒,还不等她拒绝,李鹜已经手脚利索地把桌凳给打扫出来了。

    打扫后的桌凳还能看,不像先前那般。沈珠曦犹犹豫豫地接受了。

    “凳子只要一个就够了。”

    李鹜瞅了她一眼:“你让客人站着等你?”

    沈珠曦被他问住,一下哑口无言。

    在宫里,可不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有站着等她的份吗?能站着就不错了,站着总比跪着好。

    李鹜见她不说话了,轻轻松松地扛起木桌就往外走。

    于是,鱼头镇的街上出现奇特一幕,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走在前方,肩上扛着一张颜色难看的木桌,而后边的少女为了不被撇下,连走带跑地追在他身后,两手各拿了一只木凳子。

    “你怎么想到的给人代写书信?”李鹜侧头说道。

    沈珠曦忙快走两步,赶到他身边,说:“昨天包子铺旁有个代写摊,我见生意还不错,所以也想试试。”说到这里,沈珠曦露出自豪的神色:“我的字一定比他好。”

    李鹜看了眼她勉强跟上的双脚,放慢了脚步。

    “李老头是我们镇上唯一的秀才,师从金州一个有名的举人。你的字能比他更好?”

    沈珠曦对放慢的速度无所察觉,只听出他话里的质疑,不服气道:“肯定是我的更好。”

    “你就是比他的字好,也不会有人来找你写东西的。”

    “为什么?!”

    “赌个什么?”李鹜说:“如果到闭市,还是没人找你代写东西,今日的文具钱就十倍还我。”

    十倍便是十八两变成一百八十两,沈珠曦对自己自信十足,毫不犹豫道:“赌就赌!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把我的耳饰还给我,五百两照给!”

    “你会后悔的。”

    “你才会后悔!”

    两人互不退让,不知不觉到了鱼头镇人流量最大的街道。这时候正是午时,街上人来人往,沿途的吃食铺子不断吆喝,招呼行人入内用饭,离沈珠曦最近的是一个点心铺,老板正在炉前忙活,一只大瓷碗里装着不知名的甜陷,隐约可见桃红的玫瑰花瓣。一叠蒸笼磊得高高的,最上一层敞开,露出里面白雪般的面粉,热气袅袅,盘旋消散,只留下面粉清香。

    大街两边都有商铺,没有商铺的地方早已有人摆好摊子,沈珠曦来晚了,目光左右扫视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李鹜一点顾忌也没有,扛着桌子就径直走向一间有顶棚遮阴的馄饨铺,就像收拾自己家东西一样,随随便便地踢开旁边一套无人的桌角桌凳,硬是把自家的桌子放到了阴凉之下。

    桌椅都挪完了,他才抬头对摊主说道:“放会,你不介意吧?”

    摊主油滑笑道:“不介意,不介意。”

    沈珠曦不忍,上前小声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挪个地方就不能吃了?”他朝独具一格歪向一旁的馄饨铺桌椅看了一眼,再看向火炉前的老板:“老朱头,对吧?”

    “对,对……”

    简直就是个恶霸,沈珠曦在心中腹诽道。

    李鹜在馄饨铺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手心一翻,对着沈珠曦:“傻站着做什么?你坐啊。”

    沈珠曦扭扭捏捏地在凳子前坐了下来,摆好她的笔墨纸砚,又找馄饨铺老板要了点清水,磨好黑黝黝的墨,等着生意上门。

    沈珠曦等了许久,连天上的太阳好像都有一点移动,她的“摊位”依然无人问津。她期待的目光扫过街上过往行人,他们目光各异,但没一人停留下来,问她代笔一封需要多少钱。

    便宜点也行呀。

    沈珠曦有些懊恼:为何昨日代写先生的生意络绎不绝,换了她就门厅罗雀?她的字可是在父皇和傅玄邈那儿学的,岂是一个秀才能比的!

    平日里想得到一个她的字,无异于异想天开,现在一贯钱就能写上一封,这么划算的生意,为什么会没人上门?

    沈珠曦眼巴巴地看着行人,对眼前局面全然无策。李鹜忽然从长凳上站了起来,一脸皱巴巴的嫌弃。

    “你就想不起自己缺个招牌吗?”

    沈珠曦一下醍醐灌顶:“对啊,我还差个招牌!”

    李鹜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摇头走了。

    沈珠曦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哼,等我开张了,有你哭的。”

    她拿出一张宣纸,提笔轻轻蘸后,又在砚台边轻轻别去多余的墨汁,一边在心中默默想着,这金字招牌,究竟是用行书,还是用楷书来写?她从傅玄邈那学的瘦金体也不错,万一有人喜欢这种呢?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落笔,李鹜已经脚下生风地回来了。

    他将一个似曾相识的文字幌放到她的桌旁,沈珠曦从桌上探出头看了看,目瞪口呆道:“这不是昨日那代写先生的招牌吗?”

    木头幌子很多,可是写着“代写书信”,字迹还如此熟悉的幌子就不多了。这分明便是昨日沈珠曦看见的那个!

    幌子在这儿,秀才呢?

    沈珠曦往李鹜来时的路看去,人头攒动,不见秀才。

    “你怎么能抢别人的东西?”沈珠曦惊道。

    “这怎能叫抢?”李鹜不耐烦道:“秀才在镇上摆了七八年的摊,谁还不知道他是代写书信的?这招牌,放着也没用。我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你去问问姓朱的秀才,他是不是该反过来谢谢我。”

    沈珠曦被他的无耻惊呆了,看着他许久没有回神。

    李鹜迎着她的目光,得意道:“我也就是看你可怜,顺手而为。你就不用谢我了。”

    果然无耻!

    “大哥!”

    李雀儿挥着手走了过来,身旁跟着小山般的李雕儿。

    他走到面前,看了眼沈珠曦桌前的文字幌,惊讶道:“沈妹妹要做代笔生意?”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可是……”

    李雀儿话没说完,李鹜打断他:“有瓜子吗?”

    “我去拿!”

    李雀儿满口答应,转身离开后前往了就在不远的炒货铺。沈珠曦见他满面笑容地不知说了什么,店主就拿木瓢舀了一把瓜子给他。

    李雀儿拿着一瓢瓜子,快速跑回馄饨铺。

    面前有了瓜子,李鹜的恶霸做派升级了,他翘起右腿,脚腕搭在另一边的膝盖上,在大庭广众下自然至极地抖腿磕起了瓜子。

    沈珠曦看着他抖动的右腿,以及地上散落的瓜子壳,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她为遮掩自己的鄙夷,赶在李鹜朝她看来之前先转过了头。

    李鹜只瞧见了她蹙起的眉心,但抖腿的动作还是不由停了。

    片刻后,他像不舒服似的,放下了腿,改为大开大合的姿势,瓜子壳也扔回了桌上。

    李雀儿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若有所思。

    他清了清嗓子,说:“沈妹妹,这文字幌看着有点眼熟啊,你从哪儿拿来的?”

    “啊?”沈珠曦回过头来:“这是李鹜拿来的。”“怪不得我看着眼熟呢,这是朱哥哥借的吧?”李雀儿说:“朱哥哥这人啊,就和大哥一样热心肠。这十里八乡没人不知道我大哥的名字,我大哥为人厚道,人又上进,有房有地不说,做事还特有远见,谁见了都得说一声好——”

    沈珠曦怀疑地看着李鹜,只对最后一句有所赞同。

    人都在面前了,敢说不好吗?

    “……胡说八道什么。”李鹜将一粒瓜子扔向李雀儿。

    李雀儿伸手一抓就握住了瓜子,他笑眯眯地把瓜子尖儿对准牙齿,上下一磕,悠然自得道:

    “沈妹妹初来乍到,我这不是想着缓解她的生疏么,大哥你不善言辞,还不得我这个小弟中间调和一下?”

    “你管好自己就行。”

    “得咧——”李雀儿一双眼睛笑成月牙,脸上的红色凹坑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弟弟记住了,一定先管好自己,再来照顾大哥。”

    这两人说话期间,李雕儿就在一边努力地嗑瓜子,没一会,他的脚下就多了许多瓜子壳,瓢里也只剩薄薄一层炒瓜子。

    沈珠曦百无聊赖地转回头,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来往行人——怎么就没人来光顾她的生意呢?

    价钱好商量啊!

    不管她怎么眼巴巴地望,来往行人都不肯停下脚步,他们往往看她一眼,再看她身后的三人一眼,接着带上畏惧的眼神,加快脚步,迅速离开这片区域。

    沈珠曦忽然转头,对李鹜道:“是不是你在背后恐吓他们?”

    李鹜刚到嘴边的瓜子停住了,搁在腿上的脚腕也又一次撤了下来。

    他拧着眉头道:“什么恐吓?”

    “一定是你不想输掉赌约,所以作弊了!”

    “我好好地坐在这里,怎么作弊了?”

    “你给他们打眼色,他们就不敢来了!”

    “你在说什么梦话?”李鹜眉头越拧越紧,不快道:“老子坐在这里嗑瓜子,往你后脑勺打眼色?”

    李雀儿看了他一眼,想提醒他这是不打自招。

    然而,这两人都没发现话里的深意。

    李雀儿叹了口气,继续磕起瓜子。

    “你换个地方磕去!”沈珠曦生气道。

    “老子还不稀在这个地方呆!”

    李鹜忽然扔下手中的瓜子,黑着脸站了起来,把沈珠曦都吓了一跳。

    她和先前的路人一样,也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这个生起气来气势凌人的男人,他之前对她的随意和迁就,让她忘了他依然是一个恶霸。

    李鹜看着瑟缩的她,脸色似乎更黑了。他冷冷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了馄饨铺。

    沈珠曦松了口气,小声嘀咕:“……莫名其妙。”

    “大哥,等等我啊!”李雕儿抓起仅剩的瓜子,撒开蒲扇般的两双脚丫子,朝李鹜跑了过去。

    李雀儿拿起空空的木瓢,站了起来,对沈珠曦说:“沈妹妹,我大哥这个人,心眼不坏,你也别往心里去。”

    沈珠曦勉强笑了笑:“我不会的。”

    “我大哥和你打了什么赌?”

    沈珠曦把两人的赌约说了一遍。

    李雀儿抿嘴一笑,说:“最迟闭市,一定会有人找你写字的。”

    他说得十分肯定,仿佛已经知道最后的结果。沈珠曦还迷惑着,李雀儿已经拿着瓢走了。他走到炒货铺前,还了木瓢,悠然地走向了李鹜离开的方向。

    沈珠曦看了眼天色,又毫无把握地看着依然对她毫无兴趣的来往行人,不由灰心丧气:

    闭市之前,她能接到第一笔生意吗?

    10、第10章

    直到太阳升到最高点,也没人来光顾沈珠曦的代写摊。

    中午没吃东西的缘故,她的肚子时而传出咕咕叫的声音。她眼馋旁边不时飘出的葱香的馄饨铺,囊中却无上前问询的本钱。

    一个挎着满满一篮夹馅饼子的妇人从面前走过,沈珠曦闻出那是先前经过的点心铺的味道,她忍不住盯着篮子里的饼子看,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想吃,但赊账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要是李鹜在就好了,她在他那儿还有四百多两银子呢。

    沈珠曦想起李鹜,不由有些懊恼:真的不是他在背后做小动作吗?如果不是,为何行人看到她身后的他后会加快离开的脚步?如果是,为何他离开后,她的代写摊依然无人问津?

    沈珠曦怀疑是旁边文字幌的问题,遂提笔用行书和楷书各写了一遍“代书代写”,想办法把两张宣纸挂在了文字幌上,半遮住原本的字迹。

    她嫌弃地看着文字幌上原本的手书,觉得无人问津也是情有可原。

    “小姑娘,你这样挂不牢,风一吹就跑啦!”看她一路忙活的馄饨铺老板开口道。

    “那有什么办法能挂牢吗?”沈珠曦虚心请教。

    “简单!”

    老板走回炉边,沿着铁锅边缘刮起一点米糊,拿手指蘸了,朝沈珠曦走来。他站在文字幌面前,拿下勉强挂在上面的宣纸,蘸了米糊的手指往宣纸背后的四个角各按了按,把米糊留在了宣纸背面。

    “这样就好了。”

    老板把粘了米糊的宣纸往文字幌上一贴,宣纸服服帖帖地覆盖了原本的文字。

    “米糊还能这样用吗?”沈珠曦惊呆了。

    老板咧嘴一笑:“你连这都不知道?”

    “是我太孤陋寡闻了。”沈珠曦有些羞愧。

    老板随口道:“也没什么,像这种省事省钱的方法,只有穷人才知道。”

    沈珠曦不好搭话,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我今日来晚了,找不到地方摆摊,所以李鹜才会弄乱了老板的桌椅,实在是对不住,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老板爽朗大笑:“这镇上做生意的,谁没麻烦过李鹜?他麻烦麻烦我们,也算有来有往。”

    “麻烦李鹜?”沈珠曦疑惑道。

    “这话得李鹜亲自告诉你。”老板笑道:“听说你是被李鹜从河里救上来的?”

    “你怎么知道?”

    “镇小,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传开了。更何况——是你这般外貌。”老板用玩笑的口吻说:“李鹜不是没救过女人,但留下来的,你是第一个。”

    沈珠曦不好意思道:“我是无处可去,他才收留我的。而且我会想办法挣钱,不会让他白白花费的。”

    老板摇摇头,笑着说:“你要是了解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沈珠曦不想继续谈论李鹜,她一个未婚姑娘,和一个男人扯在一起总觉得尴尬。

    “老板,为什么正午了还是没什么人来用午膳……午食呢?”

    “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没吃过什么苦头。”

    老板不以为意,拿起灶上的巾子擦了擦炉边的水迹。他把巾子扔到一旁,重新抬起头对沈珠曦道:

    “除了大户人家,谁家一天能吃上三顿?像我们这样的乡下人,都是一天两顿,早上有,晚上也有,这就已经不错了。有些穷得揭不开锅的,一天吃上一碗野菜糊糊就心满意足了。”

    老板说的东西,对沈珠曦而言无疑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人不是一日三餐。

    “可是……只吃两餐,不会饿吗?”沈珠曦忍不住问道。

    “饿有什么办法?多饿几次还不就习惯了?街边的乞丐才是真的饿呢,我们至少还有东西吃,他们就真的每天都饥肠辘辘了。这事儿,李鹜最……”

    老板不知为何说到李鹜,沈珠曦刚刚疑惑,他已经停下了话语。

    “……反正吧,乡下人打得粗,和你们这种大家闺秀不一样。”老板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两眼,说:“李鹜没和你说,你是招揽不到生意的吗?”

    沈珠曦疑惑道:“为什么你也这样说?”

    “请人代写的都是不识字的,我们这县啊,除了几个公子和穷书生,谁会认字呢?你要是乱写一通,他们也认不出来。”

    “可是我真的会写!”沈珠曦急了,看向刚刚更新过的文字幌,声调也急得抬高了:“我会行书,楷书,还会一点瘦金体和草书……”

    老板打断她:“你还没明白。”

    沈珠曦不解。

    “你会写什么字不重要,我听不懂,这县里的其他人也听不懂。”老板的目光带着一丝同情:“你是个女人,谁会相信一个女人能写的比秀才还好?所以你在鱼头县,肯定招揽不到生意。”

    沈珠曦被从未想过的现实击倒了。

    不是她字写得不好,不是她价钱太高,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呆呆站在原地,低若蚊吟地辩解道:“我真的会写啊……”

    老板摇了摇头,转身回了锅炉前。他撇头前的最后一眼,在沈珠曦眼前回旋不去。那是同情——

    她被一个市井小民报以同情,被一个从前她根本不屑一顾的人。

    双重打击让沈珠曦失魂落魄,她硬着头皮坐回摊位,看似继续等待不可能出现的客人,实际却在脑中回想出宫后的众多遭遇。

    她在宫中也算博学多识,为什么到了民间,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好了呢?

    她不知道干屎橛,也不知道真正的物价,更不知道米糊糊还能当做牛皮胶使用。因为民间的女子没有秀才的字写得好,所以她的字也不可能比秀才更好。

    她就算把招牌写出花来,也没有人找她写字。

    沈珠曦用力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酸涩逼了回去。她不能哭,哭又有什么用呢?她就不信,等第一个客人上门之后,还会有人怀疑她不会写字!

    她继续等待客人上门。

    可是直到落日的余晖铺满街道,她也没有等到客人上门。

    馄饨铺已经开始收摊,老板熟练地收拾着锅炉器具。附近挑着担子的走商也开始撤离,陆陆续续的,街边的店铺关上了店门。

    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就连好奇观望的眼神也渐渐稀少。

    就在沈珠曦灰心丧气的时候,一个穿着布衣,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沈珠曦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写一封家书要多少钱?”

    沈珠曦来了精神,忙说:“一贯——”

    在看到男人变化的表情后,她立即改口:“都不要!”

    男人又问:“究竟多少?”

    沈珠曦想了想旁边馄饨铺的售价,稍微往上添了添,说:“二十文就够了!”

    “你个女人家会写字吗?”男人眼中透出一抹轻视:“五文——我就写一封试试。”

    沈珠曦有些犹豫,但这一天无人问津的遭遇大大打击了她的信心,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咬牙答应了男人的要求。

    “好,你就这么写——”男人说:“二弟,娘让我问问你,今年春节,你会回家过年吗?如果能,我们都会很开心,如果和往年一样不回来,记得照顾好自己。娘和我都很挂念你。听说京中乱了,你在那里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科考取消了,就赶紧回来,你嫂子最近生产了,是个男孩……”

    男人絮絮叨叨说着毫无条理的家常,沈珠曦一边为他润色一边书写,第一次有些手忙脚乱。

    写了整整两页后,男人才停下了口述。

    他目带怀疑地看着桌上新鲜出炉的两页信纸:“我说的你都写下来了吗?”

    “都写下来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叫个识字的来核对。”

    “……就这样吧。”男人这么说,脸上依然是浓浓的不信任。

    沈珠曦有些挫败,她行云流水的行书并没有给她挣到一点信任。

    “落款写什么呢?”她问。

    “王二牛。”沈珠曦在信尾写下拙兄王二牛几字,又问:“你二弟叫什么?”

    “王三牛。”

    她又在空白信封上写下吾弟王三牛敬启,装好了,递给等待的男人。

    男人拿在手里看了两眼,没说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板,数了数,扔了五个在桌上,转身离开了桌前。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好歹她也算开张了,看着桌上来之不易的五个铜板,沈珠曦心里充满难言的喜悦。

    这是和得到父皇珍贵赏赐截然不同的情绪,前者是云层那样漂浮轻透的喜悦,后者却是直接切入心窝里,在胸口最深处开出花儿来,还伴有兴奋的响鼓声,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最迟闭市,一定会有人找你写字的。”

    李雀儿的话忽然出现在她耳边。

    李鹜和馄饨铺老板都那么肯定她招揽不到生意,为什么李雀儿却笃定她能顺利开张呢?而且还把握得那么准确,他说最迟闭市之前,果然快闭市的时候,她就遇到了第一笔生意!

    是他看出了她的才能吗?沈珠曦有些疑惑。

    第一笔生意已经来了,赌约她赢了,此时也没有必须继续苦等下去的理由,沈珠曦匆匆叮嘱馄饨铺老板帮她看一会摊子,头也不回地追向已经走远的男人。

    她远远跟在男人身后,刚走出街道尽头的转角,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男人身边,沈珠曦就像被火烫了一样,条件反射地缩回墙后。

    怎么会是李鹜?

    沈珠曦心跳飞快,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从转角悄悄探出一双眼睛,竖起耳朵偷听不远处的两人对话。

    “信写来了,按照约定,是不是……”

    李鹜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扔给他,沈珠曦看不大清,但显然是五个铜板的许多倍。男人接了铜钱,欢天喜地地道了谢。

    “那这信……”男人试探地说。

    “拿着滚。”

    男人响亮地哎了一声,高高兴兴地收起信。

    一切都已经明朗了,这生意不是她招揽来的,是李鹜招揽来的。

    男人收起信,转身走来,沈珠曦躲闪不及,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男人吓得刹住脚步:“你……”

    男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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