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天，卫珊然提早了些来到楚君逸家门口。
还没等她敲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走出来一位中年女性，她看到卫珊然先是愣了会儿，旋即微笑，然后自若离开。
卫珊然注意到她还拎着一个空篮子，底部还残留一片碎菜叶。
哦，明白了，是楚君逸家里的田螺姑娘。
怪不得他每次吃的饭菜都那么热腾腾又新鲜，现在看来都是有人在他家提早给他做好的。
卫珊然走进去，一回生二回熟，现在脱鞋换鞋，走到餐厅，非常顺溜。
呃，结果没看到楚君逸人。
卫珊然不由皱眉，开始在餐厅以外的地方转悠。
楚君逸家很大，但卫珊然并不意外。尽管在大学时期，有人问起他的家境时，他都只说是普通家庭——信他鬼话的人但凡和他一起出校玩过，看到两个黑衣保镖的瞬间，就一定会醒悟过来。不过知道的人实在不多，作为他前女友肯定要算上一个。
“楚君逸？”她试探性叫道，结果没人应。
她凑近最近的那一扇门，敲了敲，还是没有声响。
卫珊然又绕了绕，忽然看到了一处书架。
上面摆放了许多书，还有一些装饰摆件，然而……
她还看到了一个水晶球。
此刻水晶球静置着，能清晰看到水晶中坐着两个小人，一男一女，他们依偎在一块，露出幸福的微笑。
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没想到分手后他没有扔，居然还摆了出来。
卫珊然的心一时有些复杂。
忽然，书架旁的门被打开了。
楚君逸肩膀搭着一条毛巾，揉着湿发走了出来。他看到卫珊然很是惊讶：“你怎么提早到了……不是，你怎么进来的？”
卫珊然收回注视着水晶球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哦，刚刚要敲门的时候正好你家田螺姑娘走出来了。”
楚君逸揉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无语道：“那是王姨，什么田螺姑娘……”
卫珊然有些无措地“哦”了声，缓了几秒，她还是觉得心里痒得慌，便伸手指了指那个水晶球，问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
楚君逸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看到后笑了笑：“哦，你送的礼物。我懒得丢，正好时不时看到，可以提醒我那一段被你抛弃的愚蠢的过去。”
楚君逸的这一番话非常尖锐，卫珊然感到自己的心像橡皮泥一样被人捏起，然后又弹到地上，变成一滩烂泥。
她想笑笑缓解一下尴尬，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最后反而说：“哦，不凑巧，你送的礼物我早丢干净了。我怕看到都晦气。”
假的，她一个都没丢，现在全都好好放在家里，不曾遗弃却也不曾翻看。
唉，湘湘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什么好好相处，她这话说出来，人家没直接把她赶出家门都算不错了。
谁知，楚君逸闻言居然轻笑一声。
“也是，你从不把别人的真心当一回事。”
他摆出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像是早就意料到了她的薄情寡义。
卫珊然一时感到有些委屈，却又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理亏，是她自己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狠的。
楚君逸踩着拖鞋，慢悠悠挪向厨房，头也不回朝后面的人说道：“走吧，吃饭去。”
卫珊然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再次抬眼看向那个水晶球，忽然伸手将水晶球拿起，狠狠晃了晃，然后放回原位，这才扭头跟上楚君逸的步伐。
水晶球内，大雪纷飞，掩盖了两个小人恩爱的模样。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和平。
卫珊然觉得很不自在，什么话也没说，干逮着自己面前一盘炒菜扒拉。
楚君逸吃一半，抬头看了眼卫珊然，便看到她面前的菜靠近她的那一边几乎全空了，一时有些无语。
他手动把一盘还算均匀的菜换到卫珊然面前，她原本埋头吃饭，连头都没抬，下意识伸筷子夹菜，却碰到了盘壁。
她愣了下，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菜换了一盘。
她很快反应过来，看向楚君逸。
他左手端着碗悬在半空中，右手拿着筷子自若地夹着菜，目不斜视，没有看她。
卫珊然又弱弱地低下头，继续吃着。
很快，她将筷子放下——
“我吃完了。”
说完，她便站起身要走。
楚君逸还是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说了句：“今晚六点别忘了。”
“知道了！”卫珊然有些恼怒道。
真是的，都这么尴尬了，他怎么还非要她陪他吃饭呀！
要换做是她，别说留他接着吃晚饭了，估计午饭前就轰出家门说再也不要见了。
唉……
她真是对尴尬过敏，可偏偏他好像对尴尬甘之如饴一般，越是尴尬，越要拽着她不放。
孽缘……真是孽缘！
卫珊然一回到家，就忍不住给梁湘湘打了个电话。
“喂……”
“湘湘！”电话一接通，卫珊然就大叫道，“救救我！真的太尴尬了！”
“要死啦！吵什么吵！”电话那头怒气很大，“老娘还在做梦呢就给你吵醒了，我都还没骂人，你吵什么吵！”
卫珊然弱弱噤了声。
梁湘湘是有些起床气的，她这下被吵醒，骂了卫珊然整整五分钟，而卫珊然就跟个鹌鹑一样默默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梁湘湘解气了，也再睡不着了，疲惫地开口问道：“说吧，这次是怎么了，你没按我昨晚教你的做吗？”
卫珊然咽了下口水，这才将两人为数不多的对话全部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什么？！”电话那头大叫，“卫珊然你嘴巴软点是会死吗？！不出那口气是会死吗？！”
卫珊然也很懊恼，可她还是为自己辩解道：“可是那股气上来了呀就，我本来也不想的……”
梁湘湘深呼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珊然，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并不欠他什么？”
卫珊然闻言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有些委屈地说：“我本来就不欠他什么，虽然当初是我先甩的他，可是我又没有真的劈腿了。虽然……有时候我看到他我也会觉得心里发虚有种很对不起他的感觉，可我马上就告诉自己——我才没真欠他什么呢！凭什么弄得好像都是我的错呀？我行事光明磊落，我问心无愧！”
梁湘湘一拍脑门，有些自闭——
得了，这就是一切的根源。
她叹了口气，开口道：“珊然啊，这感情的事情呢，本身就不像加减法一样那么容易算清楚的，并不是你认为没有出轨所以提分手就对对方没有亏欠。我问你，如果一个男生撩了你，结果你喜欢上他后发现他在朋友圈和另一个女生官宣了，你可以说他没有出轨，所以他不算渣男吗？”
卫珊然抿了抿唇，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梁湘湘已经明白她这样的沉默就是在反省了，继续说道：“你总说那些散布你劈腿谣言的人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可我要说的是，我作为了解内情的局外人，知道你没有劈腿，但对于你为了个梦中人抛弃糟糠夫的行为，依旧不能理解。你那么突然地提分手，对对方来说是很突然的事情，对方觉得你无情也是无可厚非的。所以对方对你有怨，也很正常，你没必要非得锱铢必较，一点口舌都不让。这样反倒会积怨越多。当初你提分手的时候，对方肯定隐忍了很多痛楚和难过，现在换你忍受一下对方的怒气，这也算一种还债。”
卫珊然听完，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再也硬不起来。“我明白了，等晚上见面的时候，我会好好和他道歉的，下次他再说些伤人的话，我也不会再顶嘴了。”
梁湘湘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你这次是真的懂了。”
傍晚，卫珊然准时到达。
这回没再遇到田螺姑娘。
楚君逸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卫珊然仰头看向他的眼睛，最终很诚恳地弯下身子——
“对不起，中午是我的错，不该那么说。昨天也是我的错，不该睚眦必报，让你看着我吃海鲜直流口水。”
楚君逸有些惊讶，感觉他都要不认识面前的人了。
“你是真心的？”他问道。
卫珊然又直起身子，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真心的！非常真心！”
谁料到，楚君逸居然冷哼了一声——
“这份真心来得也太迟了点。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暗地里想着要怎么报复回来，表明上才这样作乖。”
卫珊然有些难过，可是她确实没办法要求对方必须接受自己的道歉。
“好吧，你不接受就不接受。”卫珊然故作洒脱道，“让我进去吧，我有点饿了，看看田螺姑娘今晚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楚君逸侧身放了她进来，随后关上了门。
“哇！”卫珊然来到餐厅，看到鲜艳飘香的菜品，忍不住感慨道。
只是她还有些不自在地微微眨着眼，努力摆出一副毫不在意刚才的谈话的模样，夸张道：“我要是能有这样一个田螺姑娘，我能一顿吃三碗！”
猝不及防响起一道声音——
“好啊。”
卫珊然错愕转头：“欸？”
楚君逸将厨房内的电饭煲搬了出来。“你说的，要吃三碗，不要赖账。”
卫珊然一时有些无语：“拜托，我这是夸张，夸张好不好！”
楚君逸冷冷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也难怪，你总是谎话连篇，是我不该信你。”
卫珊然觉得自己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和她闹别扭！她分明一直在服软好不好！
“可是我吃不下那么多，我会撑死的！”她忽然想起昨天吃海鲜吃到爆肚的痛苦，忍不住神色痛苦地摇了摇头。
楚君逸闻言，垂眸道：“我就知道，你刚刚的道歉，才不是真心的。”
他的语气低落，要是旁人看了，肯定要以为是她欺负他了。
“我没有！”卫珊然真的很无奈。
她忽然就想到了狼来了的故事，自己此刻好像……诶不对，她根本没有一直对他撒谎呀！她只是……呃，只是为了避免尴尬，才在阿乔他们面前隐瞒的，而她现在也没有撒谎，只是他就是不相信。
想到这，卫珊然深呼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她平静地开口道：“好，如果我今天连吃三碗，你就能相信我的道歉是真心的了吗？”
楚君逸还是低垂着头，没有看她，只是听完她的话后，说了句“可以一信”。
好，她卫珊然今天就舍了这个肚子，也要换回自己值得信赖的信誉。
“来！”她霸气落座，向楚君逸伸出了手。
楚君逸见状一笑，开始拿起饭勺给她舀饭。
很好……
他真的很好……
她看见他拿着饭勺，舀了一大勺，然后拍在碗里……又狠狠地压了压！
又一勺！
“啪”地打在碗里……
又被狠狠压下！
然后在她面前出现的——
就是一碗非常结实又微微凸起的米饭平原。
唉……
欠他的，都是欠他的。
不要生气不要发怒不要顶嘴……
卫珊然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后，认命地拿起筷子，开始往嘴里喂饭。
难以相信，她此刻内心竟然还存有一丝感激——
感谢田螺姑娘把饭煲得这么香！就算不配菜她也能很好地下咽！
结果楚君逸就在旁边问道：“你不吃菜吗？”
卫珊然鼓着腮帮子，抬起头，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微笑，含糊道：“乌用乐(不用了)，五师换就够惹(我吃饭就够了)。”
楚君逸看着卫珊然这幅狼狈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那你慢慢吃，记得，还有两碗。”
可恶！
卫珊然此刻内心愤懑无比，于是她决定化愤懑为食欲，非常狂野地朝嘴里赶了好几筷子米饭。
“呕！”
噎着了，根本咽不下去。
“毁(水)……快哥唔悔(快给我水)！”卫珊然噎得直翻白眼。
楚君逸见状，叹了口气，扭头去找了个垃圾桶放到卫珊然旁边：“吐吧。”
卫珊然想也没想，就一股脑吐了出来。
一下子感觉呼吸都顺畅多了。
楚君逸在一旁道：“你一口气塞那么多，就算给你水你也喝不下去。何必呢？”
“何必呢”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卫珊然立马抬头瞪他，眼神中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问何必呢？还不是因为你！
楚君逸错开卫珊然恶狠狠的视线，说道：“行了，你就好好把眼前这一碗吃掉就是了。我还怕你连吃三碗把我的那一份都吃完，我都没饭吃了。”
你不早说！
尽管楚君逸已经错开了视线，卫珊然还是狠狠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解气。
接下来的时光，可谓相当宁静。
卫珊然因为刚刚塞得难受，这会儿整个人都蔫蔫的，有气无力地夹着菜配饭。
楚君逸依旧目不斜视地专心吃着饭，完全忽视了旁边的人。
卫珊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中仿佛漂浮着许多名为“尴尬”的蚂蚁，她只要稍微一动，身上就会沾染上许多蚂蚁，然后蚂蚁就会在她身上到处乱爬……
啊，真是又恶心又难挨。
终于，她吃完了。
卫珊然“啪”地一下放下筷子，深呼吸一口，随即鼓起勇气扭头朝楚君逸问道：“下周末，我还要来吗？”
她的潜台词是——
这么尴尬，咱们还要熬下一个周末吗？
楚君逸慢悠悠咽下嘴里的饭，开口道：“怎么，你果然不把诺言当一回事是吗？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他就算是把彼此都折磨死，也要在把自己弄死前，先把她熬死。
卫珊然幽幽叹了口气，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她很自觉地起身离开，楚君逸不再留话，亦不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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