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职场 > 想你时雨停 > 第八章 铸折铁

体大一开学,崔时雨和柔道队载誉归来,被官网用几个版面大加表扬。体大柔道是弱项,在大学生锦标赛上沉寂几年,终于一雪前耻,炸出了许多激情校友出来发言。

官网毕竟严肃,于是众人迅速包围了微博上的“体大Bot”,Bot收到的众多吐槽投稿,俨然把素来乏味的体育资讯博发展成了大型饭圈。

体大Bot每天的日常就是实时更新对崔时雨的匿名表白。

“真女武神”“柔道偶像”“人抗打,颜也抗打”……夸得可谓是天花乱坠。

这才只是个开始,没几天,体大Bot上又发出一条:“咱们校除了崔时雨,应该还有不少别的美女选手吧?搞个选秀团体出道怎么样?”

于是博主不负众望,当晚就开展活动,要在体大田径队、散打队、体操队、柔道队等组织里筛出最终出道人选。

一时间,体大Bot收到无数投稿,都是美女校友,被网友戏称“骗图博主”。

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沙雕”校友跟着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好几天,最终选出了十一位女生在Bot里出道了。体育专业女孩个顶个漂亮,都是各专业队的颜值担当。

柔道队的崔时雨,体操队的靳伊人、韩生生,花滑队的罗念,跳水队的陈紫嫣……

C位却并未出现争议,给了崔时雨。

底下有人质疑,她不算最好看的吧?评论瞬间被十几条“看实力”淹没。

最后Bot出来一锤定音:这些人里,只有崔时雨是进国家队的料子。

这场“选秀”原只是“沙雕”校友玩梗,却莫名其妙大半夜上了热搜,虽然很快就掉出了前五十,但还是引起不少人关注。借着热度,崔时雨一夜之间在青少年体育圈火了,从此还多了一个英文名——“Center(中心)”,自此坐稳了体大明星体育生的C位。

柔道队里的人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只有崔时雨岿然不动,被人打趣问起,也是一脸茫然:“Center?什么意思?”

宋佳言咬牙切齿道:“看吧,崔小队就是有这种超然世外的境界!”她心里又暗暗道,甭管大红大黑,这热度给你有什么用?

人红是非多,随后一篇匿名帖横空出世——细数“铁壁女”崔时雨不为人知的隐秘感情线。

男主角居然是张诚然。

“年少在赛场相识,他当她是小妹妹,她当他是大哥哥,兜兜转转星月屡变,只有她与他还在彼此身后……”

寝室里,宋佳言一只手高举手机,瘫在床上,脸上显出极度嫌恶的表情,朝崔时雨道:“这投稿的是哪里冒出来的非主流写手,编小说呢?”

崔时雨正在换衣服,脑袋瓜从T恤里冒出来,愣怔了一下,问:“什么投稿?”

宋佳言说:“你的手机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都不上网吗?”

崔时雨说:“当然上网。”

宋佳言坐起身,问道:“你上网都干吗?”

“看比赛啊。”

宋佳言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

崔时雨换好衣服,转身要走,又被喊住了。

“我好奇很久了,下午没训练也没课,你怎么又出门?”

要不是崔时雨以“铁壁女”著称,宋佳言几乎要以为她在搞什么地下恋情,每周准时消失两个小时,不带柔道服,而且还背着包,装着纸笔。

崔时雨眼都不眨,推门出去:“我有课。”

宋佳言目瞪口呆:“我上了个假学吗,我今天怎么没课?”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有教授在上面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底下已经睡倒了一片。不睡的人却也没有听课,而是时不时回头望过去,还发出几不可闻的议论声。

最末一排只坐了一个男孩,穿黑色卫衣,运动裤,唯有脚上一双橙白配色的耐克鞋带了色彩。

聂廷昀合上本子,将笔放下,看了看表,还有一分钟就下课了。

铃声响起,他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往外走,路过教授身边时被喊住了,和他聊学校的项目。

聂廷昀神色佯作专注,心思却有些跑偏,聊了几分钟,教授忽然想起什么来,抬眼扫视乱哄哄的人群,好奇地问道:“今天那个旁听的没有来?”

聂廷昀顿了一下,问道:“什么旁听的?”

教授仍在困惑:“你不知道,有个小丫头好像是别的系的,来听我的课有一年了,但每次点名都点不到她。有次她走得晚,我顺口问了一下,才知道是来旁听的。我之前还觉得奇怪,怎么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人……”

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聂廷昀想着听过便罢,可电光石火之间,某个念头闪过,让他愣了一下。

来旁听的小丫头?下一秒,他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无知无觉地转身朝向门口。

午后的阳光照在长廊上,日光里有细小的灰尘飘浮,她从中走来,仍是不染尘埃的模样。喧嚣在耳际铺垫成背景,他听到某个独一无二的跫音。

崔时雨挎着一只米白色的帆布包,身穿白T恤、黑裤子,无声地进入他的视线。像极了她第一次闯进他的世界里时,被他记住的样子。

世界仿佛静止了。

他想,我不相信命运,甚至也不太相信爱。可这么一瞬,他忽然从她望来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些他原本嗤之以鼻的字眼。

还挺荒谬的。

聂廷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至她怯怯地停在门边。

他曾以为她是冰山,却怀抱着一团火,给他看有多炙热。于是他被吸引,倨傲地居高临下,享受对一个人的绝对掌控。

后来他才发现,那团火属于她自己,因他点燃,却又与他无关。

他能做的,也只是转身把这段插曲忘了。

“这不是我说的那个小丫头吗?”教授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她在他的注视下,仍能四平八稳,撒谎不打草稿:“不会,我喜欢投资学。”说完,她微微颔首,轻车熟路地找到右下角的座位,坐下了。

上课铃响起,聂廷昀走回座位,拿起笔,打开本子,余光里那一隅始终安静,仿佛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微弱的存在。

我又撒谎了。崔时雨毫无负罪感地想。

她骨子里的波澜不惊让谎言变得十分真切,技巧和草稿全部不需要,她只要坚定而自然地说出口,别人就很难怀疑。而这寥寥几次,都与他有关。

似乎她的谎言永远只关乎他。

——我没有见过你。

——与你无关。

——我喜欢投资学。

她与他各自占据着偌大阶梯教室的尾排角落,一左一右,泾渭分明。余光却痴缠在对方的影子上,连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课结束了,她坐在原处不动,瞧着他起身、收拾书本,然后跟着人潮出去,她才从容不迫地走在最末,隔了几个人。

就像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间教室时所做的一样。

她看过无数次他的后脑勺、余光里的侧脸,听过他转笔的声响、翻动纸页的窸窣声……然后在不知所云的投资学课堂上,打开记事本,写下关于他的细枝末节,很意识流。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他今天在课上睡着了。

——他今天没带书,也没有借。教授提问,他居然答对了。

这对崔时雨来说不是兴趣爱好,不是狂热冲动,不是陷溺移情,更像是某种本能。

她本能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东西,雷达长在身体里,不停地搜寻着他的信号,单方面地,且不希冀任何连接和确认。

可偶尔也会有失控的时候,比如今天。

崔时雨走出教室,却发现他站在走廊里,没有走。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一步,两步,试图不着痕迹地从他眼前经过,最好像诗里写的过客,最好连嗒嗒的马蹄声也不要留下。

但事与愿违。

他靠着走廊一侧的窗台,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将他的轮廓映得失了真。她缓慢地偏头看他,才知道这世上可以勾勒“美”的,不只是水墨色彩、刀雕斧凿,还有光。

“你喜欢投资学?”他单手插在运动裤的兜里,淡淡地问。

她硬着头皮道:“嗯。”

“蹭了一年课?”

崔时雨被他望得无措,低下头,视线落在他的鞋子上。那鞋子却动了,向着她的方向。她听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下意识要逃,他却停下,停在相距半步的地方。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

声音嗡嗡在头顶响起,平铺直叙,分辨不出语气:“你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吗?”

这堂课结束后,阶梯教室便空置,走廊早已寂然无人。

她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仿佛犯错被训话的小朋友,虽然听了这句嘲讽也没有回嘴。

“几年前,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医务室给我的手臂按摩,明知道过敏还跟着我喝水蟹粥,自己输了比赛脱臼了,还不忘和我真情实感地告白,等我上钩了,又说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聂廷昀从容淡定地陈述她过往的罪行,笑了笑,“还有今天,跑来看我上课。一年了吧?我到现在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你举动稍微过激一点儿,我就可以把你当跟踪狂了,崔时雨。

“况且,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

他接下来的话终于令她有了反应。

她抬起脸,怔忡地望着他。

“你不过想围观我的人生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若在从前,我大大方方地给你看,但现在不行,你已经影响到我的心情了。你是不是忘了考虑一下,我愿不愿意被你围观?”他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你还想从我身上找什么信仰来补给自己的人生?”

崔时雨说不出话。

聂廷昀眼神极温和,慢条斯理地道:“你说出来,我打碎它。”

她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想再听下去,可他的话已经出口:“到此为止吧。”

聂廷昀的笑意里带了一丝恶质,浅淡得像是风吹皱了春水。

她看起来既震惊又困惑。

真像个小朋友啊。他抬手,想摸摸她看起来泛着凉意的侧脸,却只停在凌乱的鬓发边,轻轻替她将乱发别入耳后。

小朋友,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想成为谁的信仰。我越靠近你,就越想向你展示自己不为人知的残酷、漠然,甚至是暗与恶。而你将我置于太过耀眼的光环里,仿佛爱上了那件虚假的外衣,并还在为自己付出的一切自我感动。

你编织的这场美梦,我实在敬谢不敏。

心动是真的,冷嗤却也不遑多让。

他转身离开时,不禁喟叹。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一个人,让他变得这么自相矛盾?

阳光热烈地将崔时雨笼罩住,让她感觉浑身都暖融融的。

她僵直地立在原地,艰难地抬手,摸了下他刚刚触碰过的鬓边,才惊觉一片冰凉。

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她无法解释。

她从未真正回看过这段无解的追寻,更别说是自我剖析。本能始终在逃避,以致给一切蒙上不清不楚的名目。她宁愿糊涂,当他是光,是神,却连看清自己的心也不敢。

崔时雨屏住呼吸,想回头望一望他的背影,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把她从极度的无措中解救了出来。

“队长,上网了吗?”是宋佳言,她的语气竟然十分严肃。

“看一下体大Bot的最新投稿。”宋佳言顿了一下,又问,“那是真的吗?”

她没有微博,点开宋佳言发来的网址,才知道对方到底在问什么。

体大Bot最新一则投稿来自一个匿名者:“求厚码。在网上搜到崔时雨高中时的日记,和张诚然感情线实锤。见图。”

附图一为记事本截图,字迹清晰。

“二〇一〇年秋,在联赛赛场遇到他。他打赢了。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说了什么,等到那一天结束,才发现手机里留下了我们的第一张合影。”

附图二是一张照片。

张诚然站在纷乱的运动会现场,一只手揽住崔时雨的脖颈。

画面定格的瞬间,她正偏头看他,表情震惊。

水印表明,图片来自张诚然早已弃用的校内网动态,发布时间是二〇一〇年九月三十日。

一切严丝合缝。投稿一出,短短几分钟评论过千,都在感叹“铁壁”崔时雨为一人绕指柔。

“每一座冰山都可能有喷薄岩浆的奇迹发生。@诚然如此”

“对崔时雨改观。@诚然如此”

“冷漠只是情深的保护色。@诚然如此”

崔时雨困惑地点进“诚然如此”的主页,看到了置顶的照片。

背景是昏暗的健身房,张诚然对着镜子秀出手臂肌肉,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

崔时雨觉得胸口发闷,哑然扯唇,心里十分平静,几乎到了麻木的地步。

你看,这世界本就荒谬。这原本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随着甲乙丙丁先后出场,已不知不觉变了质,最后还要以被人张冠李戴来收场。

宋佳言下意识地解释:“我就是给你看看,怕他们造谣你不知道嘛,我可不是说那个就是真的啊……”

“日记是真的,照片也是真的。”

宋佳言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崔时雨轻笑了一下,却分明冷得让人发抖:“连起来是假的。”

宋佳言蒙了:“这……什么意思?”

“嗒”的一声,随即传来一阵忙音。

崔时雨挂了电话。

我喜欢的人不是他,是聂廷昀——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没有意义。有人故意安排她将一场“情深如海”付给别人。

是丁柔吗?为什么?

崔时雨深吸一口气,举步穿行过落满阳光的走廊。

体大Bot的投稿一夜间引发热议。

张诚然收获了几千个艾特之后,不得不站出来澄清,还放在微博主页置顶。澄清的内容却非常模糊,甚至有些站不住脚:“假的假的,不要再传下去了,替崔队保留追责的权利哈。”

于是评论区又瞬间被攻陷,吃瓜群众纷纷喊道: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至此,崔时雨和张诚然的“感情线”,被议论了好几天后无解收场。

作为当事人,崔时雨始终没有对此解释过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而另一位当事人同样备受流言困扰。

张诚然的压力不是来自周遭的误解,源于自身的“问心有愧”。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澄清,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想看崔时雨的反应。

这丫头会不会联系我?她会不会希望我说清楚点儿,让聂廷昀不要误会?她不是喜欢聂廷昀吗,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由于心虚,张诚然连面对聂廷昀都有点儿不情不愿的。

晚上八点钟,张诚然推开私人健身室的门。

灯光昏暗,不算大的场馆里,器械却很齐全。他常跟聂廷昀来这里,见了庄闫安后,才知道这里是他们筹建的运动医学中心的其中一处基地,还未正式对外开放。

四下寂静,不见聂廷昀的身影。

张诚然环顾一圈,又走了两步,终于在落地窗和墙壁的角落里发现了他。

聂廷昀屈膝坐在地面上,歪头靠着冰凉的墙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空调开得很足,张诚然才进来一两分钟,已经觉得有些冷了。

“喂,今天又没运动?”聂廷昀开口招呼他。

一切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张诚然松了口气。

“你没睡着?坐在那儿装什么死——”

聂廷昀不接茬,站起身指挥:“来吧,先热身。”

张诚然难掩震惊:“你什么时候成我教练了?”

“怕你越长越胖,会遭到校园霸凌。”

张诚然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你问问整个大学城,谁敢霸凌我?”

聂廷昀为他打开跑步机,还非常贴心地调成了慢跑模式,然后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我。”

张诚然竟然无法反驳,他向来觉得运动枯燥。

他絮絮叨叨地从要交的报告说到今天晚上吃什么,最后扭扭捏捏地讲起了崔时雨。

“听说她们柔道队为了应对新规,在找男选手陪练。”

聂廷昀帮他做俯卧撑的计数,听到这儿却没有再数下去。

张诚然撑不住,一下子泄了劲儿,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哀叹:“冯教练盯上我了,上次碰见我,还问我有没有时间过去陪练。我一个练散打的,去搞柔道不是等着被摔吗?而且崔丫头最近和我还……传绯闻。”

他抬眼,看到聂廷昀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连忙呼天抢地喊冤?:“哎,我冤不冤?全世界都觉得我在和她谈恋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网友这么闲,故事编得头头是道的。”

聂廷昀缓缓抱臂,面无表情地问:“你这是在和我解释?”

“哦,你听出来啦?”张诚然在地上翻了个身,仰面看他,大大咧咧地扯唇道,“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八卦我的感情生活了?”

张诚然摸了摸鼻子,说道:“你这话说的,我以前也八卦啊,但你不是嘴严嘛,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喀,就问不出什么来。”

聂廷昀说:“你确实对小丫头图谋不轨过吧?”

张诚然没否认,说:“我和你不一样,聂老大。我是特别不深刻的一个人,万事随缘,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你也说了她喜欢你,我还能怎么样,找你决斗?那也有点儿扯吧?”

聂廷昀伸手拉他起来,打算揭过这个话题,问道:“什么时候走?”

“年底。”张诚然说,“听说到那时候南加州还是艳阳高照的,正好,我就喜欢暖和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聂廷昀说:“芷薇在纽约。”

张诚然笑道:“不是吧,你给我俩拉红线?”

聂廷昀瞥他一眼,感觉马上要动手打人,张诚然抿嘴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开玩笑,开玩笑。”顿了一下,他又问,“说老实话,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就只是发小?”

搁从前,想从聂廷昀的嘴里挖出情报几乎不可能,这回聂廷昀却破天荒没无视,语气轻描淡写,答案石破天惊:“有婚约。”

张诚然来回走了两步,脸色有点儿变了,旋即站住脚,回头看着他道?:“那崔丫头呢?”

聂廷昀走到一边换T恤,闻言,背对着他静了片刻才道:“我和崔时雨没有任何关系,也并不打算陪她玩‘你进我退’的游戏。”

“聂廷昀——”张诚然是真的罕见地有了发火的征兆,似乎这个话题不说下去不罢休。

聂廷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换好衣服之后,他说声“先走了”,径自离开。

上车后,他拿出手机搜了下张诚然的微博,看到了转发澄清,以及原微博里的日记图片。绯闻他略有耳闻,却没当回事。此刻看了日记内容,他忽然意识到,谣传不全是假的。

起码,日记里的话不全是假的。

那年的联赛赛场,有一个胆怯而执着地向他要求合影的小丫头。

聂廷昀眯了眯眼。

想起来了——他在那时候见过她。

那年联赛赛场,观众席的人齐齐起立,庆祝F大柔道赛的胜利。

聂廷昀作为部长,被众人哄闹着抬起,向上抛去,一下又一下,然后在眩晕中被放回地面。

张诚然过来恭喜他,一群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吵死了。他觉得疲倦,想要离开。转身的那一刻,他在人潮里看到了一个穿着人和高中校服的小丫头。

她留着假小子般的短发,参差不齐。

之所以看到她,是因为她正朝他走过来,并且直直地盯着他看,好像怕他随时会消失一样。

鬼使神差地,他站在原地没动,等她走到自己面前。

小丫头磕磕巴巴地说:“恭喜你获胜。”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某种恐惧,困惑地抬眉。

“我可以和你……合个影吗?我也是人和高中的学生,我……”

小丫头指了指运动服上人和高中的标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哦……小学妹?”他莫名被她窘迫的模样取悦,失笑。

张诚然看到这一幕,坏笑着揽住他的肩头:“要合影啊?一起嘛,聂老大,你也别这么小气啊,人家小姑娘都快哭了!”

张诚然热心地安排着他们站到一起,用拍立得照了张相,等显影的工夫,他又逗小丫头:“你不和我合影吗?”

小丫头为难地看看聂廷昀,又看看张诚然,似乎下了决心似的说:“……合影。”

聂廷昀没吭声,拍立得被张诚然塞到他手里。

“愣着干吗,这么可爱的学妹,留个纪念嘛。”

聂廷昀面无表情地举起拍立得,“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张照片都显影出来,小丫头飞快地拿了有聂廷昀的那张,鞠了个躬,转身跑了。

张诚然傻傻地拿着自己这张,心中颇为不甘:“喂!跟我的合影你不留着啊?”

小丫头落荒而逃,张诚然原地吃瘪。

聂廷昀见此情景,即便倦极了,也忍不住一笑。

他只是有点儿遗憾,那张合影他还没来得及看清。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聂廷昀坐在车里,手机屏的光忽地暗下去,张诚然与崔时雨的照片便消失在漆黑中。

原来这张照片是他亲手拍下的。

小丫头的日记……从那时候就开始写了吗?

他原本打算不再理她,在课上遇到她没心没肺地来旁听时,是真的动了怒,此后连她的号码也一并拉黑了。这桩莫名其妙的谣言,却让他被迫重新审视她恶劣背后的天真。

她是真的虔诚地喜欢着他的。因为太过虔诚,她才会失了功利、私心,甚至是欲望。

他内心是如此确定。

可现在,这场乌龙愈演愈烈,她的虔诚,容得下别人用张冠李戴来玷污吗?恐怕心里不会好过吧。她会怎么做?

崔时雨的行事处处不能以常理度之,聂廷昀忽然有些期待起来。

想了想,他拨通校方媒体宣传部的号码。

“你好,我是金融系学生聂廷昀,负责运营体大Bot的宣发是谁?”

体大学生长年训练,生活枯燥至极,但凡有一点儿八卦,都恨不能当成连续剧一直追下去,更何况主人公是正当红的体大选秀出道C位——崔时雨。

很快,体大Bot又接到了投稿爆料,这次是日记截图。

这个片段以第一人称视角,非常生动地记录了崔时雨如何趁无人时偷偷进了F大的医务室,还看到熟睡的“他”,并第一次碰到了“他”。

一时间,网友纷纷表示三观崩塌——这有点儿变态了吧?

难怪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崔武神”这种女孩,越是人前“石头”,就越是人后发浪。

评论一时两极分化,有觉得暗恋很美好的,也有骂得很难听的。

事发第二天,目击到崔队在学校日常出没的校友投稿,说她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有人说她是默认了,有人说崔队不说话才是她……

最后,宋佳言忍无可忍,冒出头来替她澄清。

“她说什么话!她根本没有微博好吗?!”

评论再次以没心没肺的“哈哈哈哈哈”结束了无聊的揣测。

宋佳言气不过,也问过崔小队:“他们这么说,你不生气吗?”

彼时,夜训结束,崔时雨跪坐在地,用抹布擦最后一遍地面,发丝越过耳郭落在颊侧,该是很痒的,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专注。

她好像永远是这样,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都不痛不痒的。

崔时雨说:“他们有提除张诚然之外的名字吗?”

宋佳言摇摇头,困惑地问:“日记里的人……到底是谁啊?”

崔时雨叠好抹布,不答。

宋佳言不死心地追问道:“日记里的那个人,你一定很喜欢他吧?现在被硬说成别人,不委屈吗?”

“不委屈。”

“啊?”

她回过身,平和地望过来,轻声说:“愤怒。”

“愤怒”这个字眼,看起来和她有些格格不入。

她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词,眼里的凛冽却很真切。

这才是“武神”崔时雨。

哪个习武之人不是一身反骨。心中必得五蕴盛,才使得出一击制胜的杀招,有所向披靡的气势。宋佳言想,崔小队平时是佛系了点儿,却从来不是软柿子。

崔时雨接着说:“他现在还没被提到,我很高兴。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错。”停了停,她又道:“我担心的是,日记里……有写到对方的隐私。”

他上课的时间,他下榻的酒店,甚至他的车牌……都被透露出去了。

所以,她不能够再放任事情进展下去。

人们很快就会知道那并不是张诚然。而聂廷昀的信息一旦泄露,带来的麻烦不堪设想。

宋佳言愣了一下,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崔时雨收拾完柔道场,一抬下巴,示意她往外走。

关灯、锁门,长廊四下漆黑,崔时雨的声音很低,也很坚定:“我会去解决。”

是她罪大恶极。是她单方面地想吸收他的世界里的光,才让他无辜陷入这样混乱的境地里。

事到如今,已经无关她是否想面对他,是否要克制心魔不去打扰他的人生,而是她不能够像个懦夫一样,一再置身事外。

F大道馆,更衣室里寂静无声。

丁柔穿着雪白的柔道服,衬出姣好面容。她正在刷微博,将体大Bot下的评论一条一条读过,而后,漫不经心地一笑。

崔时雨的日记是她去她们房间探访时,坐到崔时雨床上,手不小心撑在枕头边发现的。

那时候,丁柔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只以为是睡前读物,又或是关于柔道战术的书,趁着宋佳言在浴室洗漱,崔时雨又夜出未归,便好奇心起,想着拿出来看一眼就放回去。

她没料到,是一本厚厚的日记。

什么日记会连续记了三年之久?

翻开第一页的瞬间,她就意识到,她或许找到了崔时雨真正的弱点——足以在对战排到对方时,动摇对方以制胜的弱点。

人性的卑劣只在一刹那的意识,那一刹那,胜负欲战胜了一切。

丁柔克制着手的颤抖,拿出手机来,随手翻开几页,迅速拍下照片。

起初,她并不知道这个频繁出现的男主角“他”究竟是谁,在翻阅的过程中,她慢慢拼出了一个人来。

让她真正确定的,是不久前的一篇日记。

崔时雨写到了霭云餐厅,写到了他主动问起她,是不是第一次见他。

盥洗室那头,洗漱的声响停了。

丁柔迅速把日记合上,塞回枕下,心内的震惊难以言喻。

崔时雨念念不忘了三年的人,是聂老大。

就凭崔时雨,也敢痴心妄想?丁柔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厌憎。

聂老大是她们心心念念也不敢染指的人物,崔时雨却将这出独角戏演到了现在,并且还有美梦成真的迹象。

丁柔又惊又惧,唯恐这份太过赤诚和盛大的心意有朝一日会被聂廷昀得知。

于是她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个李代桃僵的好主意,先行将崔时雨这场“情深如海”付给别人。

聂廷昀绝对不能够知道这些。

因为连丁柔也不敢确定,一旦他知道这样的赤诚之心,真的不会为之动容吗?在连真心也不多见的年代,纯粹而不求任何回报的恋慕更是罕有。正因如此,才让她恨得心肝脾肾移了位。

崔时雨在柔道上压她一头也就罢了,连对聂廷昀的爱慕,也要这般让人自惭形秽。

可聂廷昀不是她的,也不会是任何人的。

丁柔看到评论里对崔时雨的咒骂,心里涌起一阵愉悦。

这愉悦让她感到短暂的难堪,她想到从前看过的《恶意》,书里说?:“有些人的恨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平庸、没有天分、碌碌无为,于是你的优秀、你的天赋、你的善良和幸福都是原罪。”

潜意识里,她将自己和这段话对号入座,随即又感到毛骨悚然。

不,这不是她。这怎么会是她?

她自我安慰,这不是我的错,这是崔时雨的错,崔时雨不该像个变态狂一样在日记里记载着和聂廷昀的点点滴滴,偷窥别人的人生。否则,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丁柔放下手机,换下雪白的、圣洁的柔道服。

柔道以礼始,以礼终。

崔时雨,你投身柔道,不过是为了成全私心的一场笑话,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句话呢?

真正不配论道的人,该是你。

网上对崔时雨的争议似乎并未影响到“武神”分毫,崔时雨仍是不以为意,专注训练。

只是这天,夜训结束,冯媛西带着大家开会的时候,她破天荒走了神。

“规则改了,相信大家都听说了。我们等往后的练习中,再根据具体情况去做针对性训练,尽量不要受到规则变化的影响,但也不能无视规则……”

崔时雨垂着头若有所思,食指一下一下转着卫衣上的抽绳。

冯媛西冷声道:“时雨!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崔时雨定了定神,说道:“新规下了。”

冯媛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你重复一遍。”

“消极进攻的判罚更为严格,分值种类减少,所以我们要跳出固化思维,学会‘打规则’,不能一味傻练。”

她说得一字不差,冯媛西无可奈何,点点头,将她走神的事就此揭过。

崔时雨重新低下头,松了一口气。

宋佳言在一旁惊讶不已,叹为观止。

崔小队就是崔小队,走神都走得如此学霸,佩服,佩服。

会议结束,冯媛西正想就新规和崔时雨单独聊一下,谁料擦完黑板一转身,崔时雨就不见了。

冯媛西诧异地道:“崔队呢?”她每回都是留到最后,等大家都走了才走的啊。

宋佳言环顾四周,也觉得有些奇怪,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崔时雨拎着装柔道服的帆布包,正走出体大,朝隔壁而去。

F大的柔道部是一天四训,与体大时间相差无几,夜训会迟一个小时结束。崔时雨想,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

今天国际柔联的新规下了,各个柔道队必然都在传达新规,思考应对之策,丁柔是F大的重点培养对象,多半会有小灶。

F大道馆里灯火通明,崔时雨从草木葱茏的后院过去,透过窗子,看到里面围坐了一圈,中间站着教练,似乎在开总结会议。

崔时雨走到道馆墙根底下,找了块石头坐下。

一墙之隔,还能隐约听到里头嗡嗡的人声。她抬起手腕,掐着时间,不慌不忙地等待。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总结会议结束,选手们陆陆续续散了。

时间是夜里九点三十三分,崔时雨站起身,靠近窗边,看到道馆里的人一个个离开,最后只剩下队长邓安妮、丁柔和男教练齐峰。

齐峰在和丁柔比画什么手势,她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猜到大概是在说,因为新规,对战时间有可能拖长的事情。又比画了一阵,教练走了,邓安妮和丁柔留下来整理东西,五分钟后,她们走出去,道馆的灯关了。

崔时雨绕到道馆前门,走进去。

走廊昏暗,更衣室的光亮微微透出来。

她抱着双臂,停在更衣室门口,听到里面的人在聊天。

“这次天英杯赛事是积分赛,你一定要稳住。别因为新规有太大压力,齐教练会想办法帮你调整战术的。”邓安妮安慰丁柔道。

“我还好。能通过月底的预选赛我就很满足了,毕竟首站积分赛,大家都在拼命。”

邓安妮“嗯”了一声,说:“那就好,一起回寝室吧。”

邓安妮和丁柔正背对门口,站在自己的储物柜前准备锁上柜子,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声响,等回过头,“吧嗒”一声,更衣室的灯已经灭了。

“谁?”一片漆黑里,丁柔这声质问因为恐惧而显得刺耳。

邓安妮安慰道:“可能是学校断电了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进包里摸手机。

可丁柔分明听到,狭窄的空间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不是,队长,真的有东西!”

她说的是东西,不是人,下意识认为是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

她这么一吼,邓安妮也跟着心里发毛。

“别瞎说。”

邓安妮在包里摸到手机,按亮了屏幕,突然身侧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语声,来自除了她们之外的第三个人。

那声音清冷、沉静,带了一丝沙哑。声线明明柔软,音调却有肃杀之气。

“你最好让她先出去。”

丁柔尖叫道:“崔时雨!”

邓安妮立刻打开手电筒,朝旁边看去:“小柔?”

丁柔眉头锁起,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她两臂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身后的人擒住,一腿腿弯被人屈膝顶在了长椅上,动弹不得。

出狠手这样锁着丁柔关节的人,面色如玉、眉眼楚楚,眼神却平静得骇人。

“你疯了吗,崔时雨!”邓安妮震惊至极,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初见害羞、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吗?

邓安妮的手禁不住颤抖,试图对眼前的状况做出判断。电筒的光亮不停地上下晃动,她上前一步要分开两人,却听丁柔嘴里溢出一声痛呼:“别动!”

崔时雨双手手肘向里,朝丁柔脊背方向推去,再用多一分力,恐怕丁柔两臂都会脱臼。

“崔时雨……”丁柔冷汗涔涔,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咱们好好聊聊不行吗?”

她怕极了,怕崔时雨手下一重,她一旦脱臼,将无法顺利进行接下来的训练和比赛。

这丫头算准了她怕的是什么。她怕受伤,怕首站积分赛与她擦肩而过。

崔时雨轻声说:“你还想完好无损地参加比赛的话,最好让邓队长先回去休息,我们聊私事。”

邓安妮刚要说不行,就被丁柔打断:“队长,你先走吧。”

邓安妮还在迟疑,丁柔脸上的汗珠豆子一般滚下来,显然是疼得受不住,哑声说:“没关系,她还敢把我怎么样?”

四目相对,丁柔几不可见地眨了眨眼。邓安妮接收到信号,也清醒过来,说道:“好。”

邓安妮一颗心咚咚直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更衣室,才出门口就快步往外跑。

光亮消失,四下恢复漆黑。

崔时雨的力道稍微放松,丁柔从剧痛里缓和过来,接着腿弯上一轻,崔时雨连下盘的控制也松开,却是推着罪犯一样在身后推着她往外走。

丁柔吃惊地问道:“去哪儿?”

丁柔急得要命,心想,难道崔时雨看破了她和邓安妮的信号?

丁柔让邓安妮先走,是想让她叫人来帮忙。

她忧心崔时雨没轻没重让自己受伤,不敢轻易挣脱,邓安妮担心的也是这个。可一旦叫来保安把事情闹大,崔时雨不放人也得放人,届时即便她受伤,崔时雨也别想逃脱。

没料到,崔时雨竟带着她转移了阵地。

丁柔听到楼梯间的门关上,紧接着,两臂的桎梏也松开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电光石火间,她骤然抬手顺势缠住崔时雨的手臂,一条腿快速别进她内侧,想要将人撂倒在地。

谁料崔时雨更快。丁柔的足尖尚未探到位置,肚子上就被提膝撞了一下。这一下明显收了力道,可丁柔娇生惯养,哪受过这样的罪,整个人弓着身子疼得直不起腰,顿时熄火了。

丁柔抬头怒视,想说你使阴的,可又忽地意识到这不是在赛场上。

她倒是用了柔道技术,但崔时雨用的是混混打架的招式。

下一刻,衣领被扯住,她被迫直起身来,撞到了身后的墙壁。

丁柔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来,她吞了口口水,看着眼神平静的崔时雨,半晌没能开口。她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战栗。

崔时雨为什么如此,她心知肚明。可自尊令她说不出道歉和讨饶的话,她只能克制着恐惧和难堪,等待崔时雨开口。

她意识到,在这样的崔时雨面前,她完全处于一个被支配的状态,毫无还击之力。

她二十年来都生活在温室之中,从没被这样对待过,大脑一片空白。

许久,久到她开始想象那些非常恐怖血腥的场面,甚至怀疑崔时雨是什么变态杀人狂的时候,崔时雨终于开口了:“手机。”

丁柔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不想示弱,干巴巴地道:“口袋里。”

崔时雨翻出来,抓着她的手按了指纹,看了看相册里的日记照片,直接清空相册,包括上传云端的部分,然后抬眼问:“备份呢?”

丁柔说:“没有。”

崔时雨垂着眼,没看她,抿唇笑了一下,露出非常稚气的两个梨涡,问道:“有怎么办?”

丁柔打了个寒战,沉默了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没有就是没有。”

崔时雨冷不防抬眸,望进她眼睛里去,一字一顿地问:“他长住海市哪个酒店?”

丁柔脱口要答,却看到她眼里的肃杀,咬住牙关,摇了摇头。

但迟疑已经暴露了她早将那些隐私记下。

崔时雨轻声说:“那是他的隐私,我没办法阻止你记住,也没办法让你忘了。”

丁柔屏住呼吸,觉得小丫头现在冰雪似的小脸十分可怖。

崔时雨说:“除非你失忆,或者……疼得长了记性。”

丁柔又急又怒:“崔时雨,你别太得寸进尺!”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崔时雨重新按住,往墙壁上推了一下,又一下,力道很轻,骨骼却有细微的痛觉。

一股不祥的预感生出来,丁柔抓住崔时雨纤细的手腕,瞪大眼睛说?:“你要干什么?”她的声音没有收敛,在空旷的楼梯间扩散开来,有一阵阵回音。

“照片也删了,你凭什么还要蹬鼻子上脸?你自己写的东西还怕别人看吗?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明明是你像个变态一样干了不要脸的事,就别怪大家骂你!”

丁柔骂声未绝,掌心一滑,崔时雨已经脱出手去,带着她臂弯一扭,猛地将她翻身摁住。

丁柔侧脸猛地撞向墙壁,蹭了一脸白灰,只觉得火辣辣地疼。她吓得以为破相了,努力挣扎起来,可崔时雨的固技本就是一绝,她一时竟难以挣脱。

扭住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丁柔疼得叫不出声来,几乎以为下一刻就要脱臼,可崔时雨偏偏不给她一个痛快。

丁柔的声音带了哭腔:“你会后悔的,崔时雨……你……”

“我来,不是为了不让别人骂我。”身后的人语气平静,说的话却仿佛极致绝望,“我本就该骂,该受千夫所指,该认罪伏诛。”

丁柔只是抽噎着开始哭。

“我来,是为了聂廷昀。我什么都无所谓,可他不行。”

楼梯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邓安妮喊道:“她们在这里!”

崔时雨淡然偏头,下一刻,脸上浮现出震惊,手也蓦地松开了。

邓安妮身后站着的人,正是聂廷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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