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寻找我妹一百天 > 第52章 2.鸥鸟旧谣(1)

“第五天。”西维在航行日志的泛黄纸页边上用炭笔写下数字,画了个圈。

        航行起始,风和日丽,天空碧蓝澄澈,帆船在云层中央稳稳前行,没遇到任何阻碍和危险,就这么顺顺当当走下去。莉亚简直要怀疑从小听过的那些“危机四伏的云海”的传闻是否属实,云海虽比溪流宽广深阔不知多少倍,却似乎同样平静明媚。

        她还没度过最初的兴奋期,成天到处东摸摸西看看,缠着卡洛讲讲各个部件的构造原理。而西维的船上生活却规律得令人啧啧称奇:在日出之际准点醒来,笔挺地从地铺上坐起,穿外衣,系扣子,套靴子,毯子叠成方块摞在墙角。梳头漱口,洗脸洗手,接替卡洛看着火炉,给所有人盛饭。早餐的分量要严格控制在一碗,不多不少,吃饭速度均匀,嘴里嚼着东西绝不讲话。吃完后,观察天气,打开地图研读一会儿,一笔一画写起了航行日志。

        不但如此,在银雾部落时他还有一个独特的爱好:每天清早绕着屋子踱步,边走边细数今天需要完成的任务。来到这里,屋子换成了甲板,保持多年的习惯却仍雷打不动。

        在部落他念叨的内容通常是:“驯服四匹野马,调解东家大妈和西家大婶的纠纷,找回跑丢的看门狗,练法术,检视边界,监管采摘,巡查谷仓,通知铁匠锻造三把手斧……”

        现在则变成了:“洗袜子,做早饭,瞭望,写航行日志,练法术,做午饭,监督莉亚跑圈。”

        “监督我跑圈大可不必了。”莉亚从船的那头奔来,绕过西维,再攀上桅杆,三两下爬到顶又滑下来,接着往前跑去,本就摇摇晃晃的狭小甲板被踩得震天动地。

        两人沿着同样的方向,一个慢走一个飞跑。黑鸦和卡洛在一旁,默默观赏兄妹俩的迷惑行为。

        莉亚总是笑话西维教条死板。她自己的习惯何尝不是始终如一?她永远摆脱不掉每天日出准点醒来的习惯,去井边打水的时候,还总想排队。每天早上不狂奔好几圈就浑身难受,晚上临睡前最后一件事必定是把鞋子整整齐齐放在墙边。除了吊床,她睡哪里都很容易大半夜滚到地上。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丰收庆典时转着圈走的步子,总能流利地叫出发饰上镶嵌的每根羽毛的名字。无论去往天涯海角,都得带着自己一起走。银雾的痕迹烙印在她身上,是绝不可能丢弃的部分。

        “累不累,歇会儿吧?”卡洛扬声说道。

        莉亚精神抖擞,才跑完步,又练起了射箭。看到白羽箭划着流畅的弧度飞过半空,扎进桅杆上绑着的箭靶正中心,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不累。不天天这样,就会越来越没劲,整个人都瘫了,这哪行。”

        “那叫肌肉萎缩。”西维说。

        “说得有理,我也该练练。”卡洛点点头,直接挽起袖子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结实的小臂线条清晰可见。

        “年轻人真勤奋。”黑鸦慨叹道。

        锻炼完毕,卡洛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好像快该吃午饭了,我先去给锅炉加点火力。”

        “呼!”莉亚扔下弓箭,追着他跑走,“我要看!”

        在风向正合适的日子里,帆船一般只让风轻轻松松推着走就行。他们也尝试过空中划桨让它加速。莉亚爱极了那个沉重的巨型木船桨,在空气里它奇迹般地轻盈顺手。而燃火的锅炉可以让船行得更快,只不过需要消耗的能量格外多。世界上有一簇火烧起来的时候,另一个遥远的角落可能有另一团火悄悄熄灭。

        但毕竟,他们有强壮的红石岛人卡洛,点火的活一般都直接交给他做。卡洛熟练地打了个响指,试了两三次,金红火焰“倏”的一下从炉膛里升起,锅炉大声喘着气,“吱呀”扭动几下,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小船更迅速坚定地径直前去。

        “我已经问了无数遍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莉亚偷偷练过卡洛那天在山野里教她的咒语,一次也没能从掌心里凭空变出火,这个谜团困扰了她许多天。

        “唔,”卡洛瞄了眼正好在往这边看的西维,“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暂时不行。先吃饭吧,我们可以再一起试试。”

        西维已经准备好了干肉和蘸汤汁的面饼,给每个人盛汤。黑鸦小口小口呷着瓶里的烧酒。

        莉亚在卡洛身边盘腿而坐,跟他肩膀挨着肩膀:“哎对了卡洛,之前你自己航行的时候,每天都做些什么啊?”

        “啊,每天都好无聊,”卡洛撇嘴,“我画地图,乱涂乱画,唱难听的歌给自己听,自言自语大吼大叫啥的。还是现在好,一群人热热闹闹的。”

        “我也喜欢这样。”莉亚满意地说。

        大家边闲聊边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自己份内的食物,莉亚、黑鸦和卡洛几乎同时伸出手举着碗要添。西维先后接过前两人的碗,停顿了片刻,对卡洛视而不见。

        “咋只有他们的没我的呀?”卡洛扬扬眉毛。

        “你都那么壮了还吃那么多。”莉亚顺口吐槽。

        “大家都加餐,我也要嘛。”他故作委屈。

        黑鸦拍拍西维的肩:“多给小红毛分点吧,他大早上做俯卧撑累了,可以多补充点能量。”

        西维拿过卡洛的碗,帮他舀了几勺。

        一刻也闲不住嘴的莉亚又开始纠缠黑鸦:“大名鼎鼎的歌唱家,看这阳光正好,请您给我们弹个琴娱乐一下好吗?我还没学会祝酒歌呢,我还想听屠狼勇士!火龙!美人鱼!盗贼窝!”

        “哪儿有这种美事,你想听,我就给你唱啊?”黑鸦故意逗她。

        “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请给我留个空位吧,我可以天天帮你们做饭洗衣服弹琴唱歌”莉亚戏谑地捏尖嗓子重复黑鸦在树屋请求登船时说过的话。

        “行吧行吧。想听啥?要不我给你和卡洛的爱情故事编个歌儿,我想想哈——”

        西维说:“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去洗衣服。”

        三人都已察觉,自从上了船,西维往日礼貌得体的外壳似乎裂了个缺口,对谁说话都言简意赅,甚至还有些不客气。

        莉亚本来就总被他教训,习以为常,并不特别忧虑,猜测他可能不太适应这种生活节奏,过几天就会恢复原样。她挪到黑鸦旁边:“你真要编我们的故事?那麻烦你把我编成百发百中的弓箭手,或者乘风破浪戴黑眼罩的海盗,或者能轻手轻脚踩着树叶从林子里跑过去的猎人,人人佩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你不觉得这偏离实际有点远吗?”卡洛憋着笑打击她。

        莉亚笑嘻嘻地反驳:“才不呢!照这么说来,黑鸦其他的歌里那些英雄事迹也挺假的,可你知道它们是真的,对吧?我会练成百发百中的弓箭手的。只要我想当,就会当上踩着树叶的猎人。来呀,黑鸦,教我祝酒歌。”

        “好,来,三二一,唱:火苗直窜上烟囱,猛士都往水里冲——”

        “刀枪火海不足惧,顶风破浪逆行舟!哟!嘿!”

        莉亚学得十分卖力。西维的嘴唇在他们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中绷紧。

        一老一少投入地唱了很多遍,莉亚终于成功记住了全部歌词和曲调。卡洛趁她喝水歇口气的时机,挪到黑鸦另一边:“黑鸦,待会儿讲讲白鸥的故事吧。我很久没听过了。”

        “我还从来没听过呢!”莉亚立刻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确定吗?那个故事很长。”黑鸦漆黑的眼瞳只注视着她。

        自以为已经打成一片,能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但有些时候,比如现在,她还是会想起凛冬晚会那天在厅堂一角的偶然对视,那幽深的凝望让燃烧的血液急剧冷却。

        “有很多时间。”她不由自主地回答。

        “有的是时间。”卡洛同意。

        “我也很久没讲过了。”黑鸦拨弄着前奏。

        那个故事确实很长,长到莉亚日后回忆起它,记不得什么具体词句,印象最深的反倒是那天洒在船舷上的光点、甲板布袋上落的细小灰尘。他们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从中午坐到傍晚,耳边是叮咚的琴声,以及扫过白帆的微风。

        卡洛也曾说过,“白鸥”是红石岛家喻户晓的探险先驱,有一颗星是以他命名的。他是大街小巷诵唱的历史传奇,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想必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今,渴望离家闯荡的人都声称自己是他的后代,身体里流淌着冒险家的血液。真真假假,无从考证。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黑鸦琴音一顿,再次强调。

        “嗯,嗯,然后呢?”莉亚催他继续。

        白鸥出生于红石岛荒原的一个流浪部族,从小摸爬滚打,练得结实勇敢。他对一切新鲜事物满怀好奇,发誓有生之年要走遍世界所有的偏僻角落。他是文字记载里第一个从红石岛成功抵达浮空岛的人,在他的时代之前,红石岛人还以为浮空岛满地都是蜂蜜,有挂满果酱面包的树林,像天堂那样富裕美丽。他们更没见过雪,以为雪是能吃的甜东西。

        二十多岁时,白鸥造出结实的木船,孤身一人跨越茫茫云海,智斗凶猛的火蜥蜴,用洪亮的歌声抵御鬼魂侵扰,来到了浮空岛,亲眼见证了四季的变化流转。他横穿森林和山谷,探访各个族群。有人欢迎他,有人驱逐他,有人对他图谋不轨。他闯进埋藏金银珠宝的山洞,又在金秋的果园假扮稻草人躲避乌鸦袭击。他曾攀着绳子爬过悬崖,收集可以用来涂抹武器的毒药草汁液。

        黑鸦讲到激烈处,就配以紧张的拨奏;到了有趣的部分,又加上一串诙谐的音乐。手影映在地上,声音和表情协调默契,体验相当过瘾。

        莉亚彻底沉浸在情节里,一会儿屏气凝神,一会儿拍手称快。她始终觉得,不管是有事实依据的传说还是纯粹虚构的产物,都是实际发生过的,所有角色都是某个世界里有血有肉的生命。伴随着讲述,他们的故事便属于他们自己。就像他们猜不到自己的结局一样,讲故事的人也渐渐无法预测他们的命运会走向哪去。

        她记得小时候,夜里偷溜出去到山上,听篝火旁边围坐聊天的山妖们说,可变的不确定性是故事最有魅力的地方。你问别人问题,猜不出他的答案,因此不管他怎么回答,对你都是全然的惊喜;看见一个山洞,不亲自走进去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宝物;跟人说对不起,不确定能否被原谅,所以才会尽最大努力诚恳地道歉。

        七八岁的年龄最爱跟人唱反调,但听了这番话,莉亚一反常态地没跳起来用歪理争辩。一点儿没错。如果即将发生的事全都能了如指掌,生活将会比一潭死水还无聊。

        很多人像她这样无可救药地相信故事。更多人打心眼里觉得扯,但还是爱听。

        白鸥曾经被野人部落的陷阱捕获,差点命丧沼泽,还好有惊无险。他曾不小心落入盗贼窝里,却机智地救下被掳走的村庄姑娘一起逃跑,气得贼们吹胡子瞪眼。他曾经在小酒店里被人用麻醉药迷晕并抢走了所有金币,落得身无分文,只能沿街乞讨。他帮林间作画的巫婆调配过油彩颜料,跟武艺最高强的猎人学过射箭瞄准。

        听到这里,莉亚的眼睛瞪圆了:“我的天!要是我生在那个年代,绝对得想办法找到他,缠着他非带我一块去不可!”

        卡洛一拍巴掌:“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咳,你们生不逢时,”黑鸦佯装惋惜地长叹,“讲到哪儿了?哦,对,白鸥还随身携带一柄他自己锻造的宝剑,上面刻着四行字,是他送给人们的箴言:

        “我希望每个航行者,有明亮的眼和透亮的心,

        像盘旋的鸥鸟,翱翔的鹰,找到终点前永不停。

        我希望记得因何出发,是为了前进还是返程?

        不惧迷蒙海雾,幽暗深影,今天的结尾是明天的开始。

        ”

        至此,已经足够写一整本书,但白鸥干过的其他事更是数不清。在出发去浮空岛以前,他还探秘过众人不敢涉足的红石岛荒原火山群。传说那里有富饶的金矿,但那儿其实和其他地方一样荒凉。无论在荒原火山还是浮空岛,白鸥都没有满载而归。积攒的旅费花光以后,他驾船返回红石岛,只带回了很多故事,和一些想看看红石岛的浮空岛人,有水妖、树妖和山妖。这些人随后就定居在了红石岛,再也没回去过。

        “他们就是现在红石岛荒原那些混血流浪民的前辈。”卡洛总结道。

        “原来他们都是白鸥带去的啊?”莉亚觉得不可思议。

        “对。”黑鸦说,“卡洛,你还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

        ——那时,红石岛人还没有建起高大的红石城。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庆典,迎接远航英雄回家。族长指着头顶那颗指路的星,宣布道:“为了纪念我们小伙子的壮举,从今天起它的名字就叫白鸥了。”他们满心期待,斟满了酒举杯邀请白鸥,迫不及待地想听旅行见闻,白鸥却告诉他们:浮空岛没有遍地蜂蜜和面包果酱树,虽然有一些铜矿铁矿,但也有冰冷的冬天,气候并不适合所有人居住。那边不少人也很贫穷。荒原火山群里只是岩浆,没有大家想要的金矿。你不信的话,往更远处走,只会遇上漫天黄沙和死人骨头。

        那时,红石岛人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这番话如凉水把他们一头浇醒,一小批不太理智的人顿时恼羞成怒。他们宁愿沉浸在幻觉里,天天说着要去探险而从不行动,更不愿听真正的探险者揭开不那么美好的真相。他们说白鸥造谣惑众,根本不是英雄而是撒谎骗人的狗熊,团结起来联手把他踢了出去。

        莉亚一拍脑袋:“啥?扯淡呢?白鸥干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了,不就是把真正的情况告诉他们了吗?如果那帮人自己去那儿看一眼,不也会看见同样的东西吗?”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么离谱。白鸥被赶出了自己的部族。但还没完,之前在浮空岛,他跟不同族群的女子都有过牵涉。泉水边梳妆的水妖姑娘对他一见钟情;树林里摘蘑菇的树妖女孩误打误撞碰上了他;从敌人手里搭救的山妖少女知恩图报,非要以身相许不可。他带回红石岛的人里也有他的女人,他的血脉在森林和荒原里延续。我们至今没法统计他的后代到底有多少,究竟分布在哪个岛。

        “啊,这。”莉亚啧了一声。

        “那白鸥被赶出去以后去哪了?”卡洛听过无数次了,但还是跟莉亚一起屏息期待。

        ——他继续旅行,从未歇脚,经历过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快乐和悲伤,艰难和危险。朋友们来来去去,没人停留太长时间。他被故乡抛弃,无家可归,像真正的鸥鸟一样孤独启程。此后很多年间,他的行踪还有迹可循,直到五六十岁的某一天,他带着随身形影不离的宝剑消失了。

        对于这个人的去向,至今众口不一。有人觉得他变成星星去了天幕尽头,有人说他跳到云海的云层下面了。他们说,人永远无法踏遍世上所有偏僻的角落,可各个岛屿上的新奇景物已经满足不了一生都在探险的白鸥。云的下面和天空彼端才是实际意义上的未知。

        也许这都算不上是结尾,但他只留下了这个仓促的结尾。

        “”

        云的下面和天空彼端。

        比起黑鸦先前讲的火蜥蜴、闹鬼、盗贼窝里救少女,这段结局少了盎然生趣和跌宕起伏,仿佛笼罩着深灰色浓雾。

        莉亚两手环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坐着,听黑鸦弹奏完尾声。

        不一定要有百转千回的情节、精心设计的叙述方式,不一定要有手影加上绘声绘色的表情,或者吟唱者婉转悠扬的歌喉。有时候最后一个音符弹出来,并没觉得多好听,但很莫名其妙,它叩进了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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