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钝如猪的东西。”
“你以为皇宫还是你们扶家的地盘啊，眼下谁人不知，前朝后宫都是中宫那位说的算，你以为契安还姓扶，早就是人家范家的天下了。”纯妃俯身看向扶烨，尽力压低嗓音说道：“范家的眼线遍地都是，你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在此处饮酒，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呗。"
扶烨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原本准备好反驳的话卡在喉中，上下滚动：“母亲说的对。”
看着儿子的神情，纯妃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重了，柔弱无骨的手攀上儿子的头：“母亲知晓自己说的太严重了，可眼下就是这么个局势，咱们总是要小心再小心，才能寻得一条生路。”
扶烨紧抿着唇瓣，拿着玉佩的手不断攥紧，直至手指发白也还是紧握着。
心思的纯妃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
“什么东西，给母妃瞧瞧。”
待到扶烨反应过来时，飞速将拿着玉佩的手藏匿在身后，死命用衣摆挡住：“没没什么东西。”
纯妃眼神轻扫过，并未多说，直接伸手去夺。
“母亲”扶烨眼神动荡，祈望母亲能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份尊严。
可惜纯妃并未过多的关注扶烨的神情，一根一手已经够到了玉佩的红绳。
“母亲您忘记您所说的话了吗？咱们有什么话，回宫说吧。”
纯妃冷眼看着扶烨的表演，唇角缓缓勾起，一丝讥讽若有若无：“你没脑子母亲有，在我来前便已经检查过了，附近并未有旁人。”
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纯妃毫不留情的话语，让扶烨脸色更加难看了。
原本就勾到了红绳，手上微微用劲，紧握的玉佩便出现在纯妃手中。
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着整个玉佩的构造，细细摩挲着玉佩本身，直至看到那个“烨”字，一声冷笑从纯妃喉中发出：“我竟不知，我儿竟有如此心思。”
话语打着旋的飘进扶烨耳中，原本挺立的身子猛然一震，扶烨不是稚童，纯妃话中的意思，是个正常人都能听出。
拿着玉佩的手放下，肆意将玉佩挥向凉亭的桌案上，连看都不看一眼，全凭感觉，听到清脆的一声“啪”，纯妃的表情才正常了些。
那一声“啪”不止敲在桌案上，更是敲在扶烨心中。出于身体本能下意识的扶烨便想去捡，那颗玉佩的意义，只有扶烨能懂。
可对上母亲那双寒冷如蛇蝎的眼神，扶烨脚下如同被钉子钉住一般，想要逃离却只能一动不动。
纯妃提起裙摆缓步走至扶烨面前，原本冷淡的脸，忽然莞尔一笑，如同冬日里悄然绽放的白梅，美得让人心神恍惚。
自己的母亲，扶烨最为了解，看到这里心尖一皱，绝对没有好事情。
“咱们娘俩相依为命，这深宫高墙是会吃人的，母亲唯有你，你便是母亲唯一的依仗。”纯妃褪下自己的披风，为扶烨披上：“你长大了想娶妻是好事，可这人选要慢慢择选，母妃必定为你寻个好人家。”
扶烨从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每次都是这样，本该同自己最为亲近的生身母亲，对待自己最惯用的手段，竟是打一巴掌赏个甜枣。
无数次想要改变现状，却次次退缩，孝字为上，扶烨根本不敢说些什么。
“儿子多谢母亲。”
看到自己满意的结果，纯妃也露出满意的笑容，青葱玉指染着好看的丹蔻，披风的系带在手上划了一圈，便出现了个好看的结。
“那人你也不要多想，眼下她已经成了大邬的王妃，与咱们就没多大关系了。你心中有她也正常，她是你皇妹，做兄长的对妹妹关心也是常事。”
扶烨低垂着眼眸，藏住眼中厌恶的情绪，不断在心中咀嚼着“皇妹”二字，自己真将扶锦当做妹妹吗？
可除了妹妹，也不能当做其他了吧
“你心中别只装着这么一个皇妹，除了那个中宫还有位嫡出的，学完功课后没事也多去那位皇妹走动走动。”说起这个纯妃眼中便染起兴致。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可不是什么名分不正的野种。”纯妃嘟囔着说道。
扶烨一下子便捕捉到关键，伸手握住纯妃的衣摆：“母妃，什么叫做名分不正的野种。”
纯妃也被扶烨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着了，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大有一幅西子捧心的意味在。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纯妃支支吾吾的开始打圆场，眼神飘忽不定：“你问那么多作甚，少喝些酒早些回宫吧，明日还要去上书房呢。”
甩下飘飘然的话，纯妃摇曳着身姿便离开了。
凉亭中唯留下发愣的扶烨。
强撑着凉亭的桌案，扶烨寻了个位置坐下，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母亲的话。
屈身捡起地上的玉佩，扶烨唇角勾起，幸而这玉佩的料子不金贵，可耐摔，经过纯妃那般大的动作，居然还能完好无损。
指尖在那个“烨”字上来回摩挲，往事便如同昨日一般，展现在自己眼前。
“哥哥生辰快乐”小孩子软糯的声音传来，由于年纪小的原因说起话来还有些口齿不清。
扶烨倚靠在秋千上，满眼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小人。
眼前的小人，身量极小，好似还不到自己腰间，身着粗布麻衣一看便不是宫里的服制，不止是服饰，这小人身上没有一处能瞧出在宫中生活的影子，可这样小的孩子不可能是从宫外来的。
虽穿的朴素但干净整洁，而最吸引人的还是这张脸。
肤如凝脂眼眸清澈，一双弯月眼好似会说话一般，美中不足便是脸上没肉，整个人像柳条一般细细长长，如此便显得眼睛更大，虽说年纪尚小，但可以断定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你为何叫我哥哥？"扶烨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当今皇上子嗣稀薄，除中宫皇后膝下的一双儿女，剩下的便只有纯妃膝下的扶烨，以及传说中的一位女儿。
眼前的奶团子想要解释，还是因为年纪太小，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
“你是扶锦吗”八岁的扶烨转转脑子，心中便已经有了结果。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扶锦攥着手中的东西，频频点头。
证实自己的猜测后，扶烨忍不住长舒口气，原以为在中宫的压制下，自己同母妃活的已然艰难了，不曾想还有更甚者。
扶锦的事情宫中传的沸沸扬扬，年幼的扶烨都不曾幸免，或多或少的听了一耳朵。
据传扶锦生母命不好，本是京城附近城镇一小官之女，幸得陛下垂怜，这才进宫为妃。
当日的契安已显今日风范，前朝后宫都由范家一家独大，因此扶锦生母进宫名分也不高，只是个小小的淑仪。
生产当日据传因为胎大难生，险些一尸两命。熬了一天一夜，拼死生下扶锦后，出血难止而后一命呜呼，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妹妹，但仅仅只是听闻事迹，不免对这位幼妹心生怜悯。
“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吗”扶烨面露喜色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
玉佩的成色说不上好，料子也不名贵，可却是扶烨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中宫膝下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名为扶林，幼女名为扶玉雅。
契安太子的生辰，整个契安恨不能将月亮摘下送给太子，所有都铭记着六月十五是太子生辰，还有谁会记得六月十七是扶烨的生辰呢。
说来也真是好笑，扶烨自认自己老成早熟，而自己第一件礼物，却是个奶娃娃送的。
将玉佩翻转，上面还篆刻着一个小小的“烨”字。
还真是专门给自己的！
细细观察“烨”字，歪歪扭扭，甚至上面还有笔划错误，划去重新刻的痕迹。
扶烨有些吃惊，这么大个奶娃娃，字或许都不认识，怎的还会刻字。
小扶锦颤颤巍巍走至扶烨身旁，临到跟前没有站稳，幸好扶烨及时拦下，不然就破相了。
小手攀在扶烨的臂膀上，指着玉佩上的字，奶声奶气的说道：“烨”
年幼的扶烨知晓这有可能是场计谋，为的就是骗取自己的信任，可细想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在外人眼中只是个草包皇子，功课一窍不通，吃喝样样精通，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好巴结的，有着功夫不妨去太子身旁做牛做马，来日说不准还有什么好处呢。
扶烨的指尖轻轻在玉佩上摩挲，十分珍重将玉佩收回怀中，放在胸口处。
起身凝视着眼前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奶娃娃，双手环绕将扶锦抱起：“你吃过东西了吗。哥哥带你寻些吃的。”
面对从未谋面的哥哥，扶锦也不怕生，安静的待在扶烨怀中，扶烨同她说话，她也不回答，只是安静的笑着，像极了画中的小仙子一般。
尽管过了许多年后，扶烨还是能回忆起当日的场景，小奶团子就安静的窝在自己怀中，阳光肆意散落在身上，而便是这个小人，填补了自己心中多年的空缺。
沉浸在情绪中的小扶烨，并未发现远处有位嬷嬷，一直潜在暗处默默观察着发生的一切，假意在清扫花枝，可时刻注视着扶烨那块的情况，看到扶烨将扶锦抱起，心中吊起的石块才缓缓放下。
这位嬷嬷不是旁人，便是自小照顾扶锦的嬷嬷。
紧攥着双手，嬷嬷长舒口气，暗自感叹，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一个小孩子话都说不清，怎可能在玉佩上篆刻字迹，不过都是计谋算计罢了。
宫中范家独大，嬷嬷清醒的知晓，中宫皇后视扶锦为眼中钉，非但如此对于扶锦的身世，也十分怀疑。
嬷嬷能够保证的唯有扶锦的吃穿，未来倘若皇后有所动作，嬷嬷便是拼尽性命，也难护扶锦周全，因此才想了个这么个主意。
扶烨虽不是正宫嫡出，可未来的事情尚且说不准，指不定那一日扶烨便护了扶锦一场呢。
这也是嬷嬷能够想到的，较好的法子了。
雪从天空中飘飘落下，落在扶烨脸上，缓缓化开，初冬的凉意将扶烨从回忆中拉回。
用丝帕将玉佩层层叠好，放入胸口处，整个动作十分珍重小心，如同当年一般。
雪缓缓落下梅花枝头，发出沙沙细碎的声响。
每年到了下雪的时节，扶锦同自己即便没有约定，也会不约而同的来到此处。
趁着雪景扶烨会执剑舞上一段，而扶锦便是台下唯一的观众，端坐在凉亭中，静默的看扶烨表演。
如今故地故景，只是人不在身旁了。
扶烨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从未有过这般奇怪的感受，心口似是针扎一般刺痛难忍，一种怪异的情愫在胸膛处蔓延，就连扶烨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
一颗泪珠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直至消失不见，
终究是自己无能，没能护住她。
契安距离大邬好远好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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