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太白楼？”
慕颜虽然回京的时日尚浅，但也听说过太白楼的名头，这就是他说的囊中羞涩？
怕他为了面子强撑，慕颜主动说道：“不然我们就去那边的摊子上吃点东西吧，我尝过他们家的阳春面，味道还不错。”
没想到慕颜也有这么体贴的时候，纪言卿向她解释道：“街上人来人往，我不太方便。”
“是我考虑不周了。”慕颜这才反应过来，跟着纪言卿进去的时候，她悄悄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算了算自己今天带的钱够不够。
本以为纪言卿也和她一样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或者至少也是很少来这种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大酒楼，谁知道他竟只是和那个明显认识他的小二说了一句话，就上了二楼的包厢。
“还是老地方。”
“好勒，您今天想吃些什么？”
纪言卿看向对面有些局促犹疑的慕颜：“太白楼的胡饼很是有名，孟小姐想尝尝吗？”
孟？慕颜明显愣了一下。
幽州多胡饼，回到京都后倒是还没有吃过，慕颜更加怀念往日身在幽州军营里的生活了：“好，我确实很久没有吃到胡饼了。”
又点了几个寻常的菜式，小二替她们沏好了茶，便退了出去。
“我觉得殿下并不想显露身份、以势欺人，所以贸然行事，还请殿下勿怪。”
慕颜明白了过来，她摇了摇头：“没关系，还是纪公子想的周全。我是个粗人，做事时常鲁莽，不像公子行事这么得体。”
若是旁人说这句话，纪言卿会觉得是在讽刺他越俎代庖，可是慕颜这么说，却只是单纯地赞美他罢了。
说完这句话后，慕颜又不再说话了。
她其实有些不解的地方，但又没有那么强的想要了解别人私事的欲望，所以就闭口不言，闷头喝茶。
还好纪言卿是个擅长挑起话头的人：“我听说殿下十几岁的时候就化名孟颜去了幽州从军，我却从没有去过幽州，那里可是黄沙漫漫、大漠无垠的景象？”
说起这个，慕颜才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幽州并非是你想的那样艰苦。虽然幽州不及京都气候温润、富庶繁华，但是那里的人们性情豪爽，多有侠士英杰。我纵横沙场，踏江湖、越峻岭，千里追敌，斩敌将首级于马下，活得很是尽兴。”
“这样的生活比困在京都里自在多了。”纪言卿由衷地感叹。
“你也这样觉得？”
这些日子以来，周围的人都在告诉她能回到京都是件特别好的事情，她就算在幽州流了再多的血、立下再大的战功，也不及在母皇面前露一回脸对自己加官进爵的帮助大。
“嗯。”想起自己的处境，他不由得有些难过，“京都再繁华又如何，这里面的人不还是要成为别人的提线木偶，从来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是啊，我也是一只提线木偶。”
母皇下旨召了她回京，没有母皇的旨意，她再想回幽州也回不去。
甚至，母皇还有意为她纳侍。一想到今后要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娇生惯养又贪恋富贵的娇贵公子生活在一起，她的心情就格外地烦躁。
“菜来了——两位，您点的菜上齐了。”
纪言卿点的都是北方菜系，胡饼、羊肉冬瓜汤、葱烧鲤鱼……都是慕颜曾经在幽州时吃过的味道。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抓了一张胡饼就吃了起来。
看出了她此刻的烦恼，纪言卿主动换了话题：“不过这京都也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比如楼下正在讲着的话本子，兰泽公子的新作《和光殿》。”
慕颜转头朝楼下看去，一个长衫老妇站在台子上，讲地眉飞色舞：“雪落时节，女帝来到戚才人的殿里，发现里面竟连一个火盆都没有，当即就命人送来了上好的炭火。女帝看见戚才人的案头摆着一本画谱，便随意说了几幅，没想到戚才人竟然都能答得上来……”
“这话本写地甚是有趣，底下的人都要听呆了。”
被人称赞的感觉一直很不错，纪言卿大方地道谢：“能得到殿下的称赞，我荣幸之至。”
“什么？”慕颜没有明白过来。
纪言卿并没有打算在她面前遮掩自己“兰泽公子”的身份，他狡黠地笑了笑：“殿下刚才一定疑惑过，我能不能付得起这顿饭钱。”
慕颜有些不好意思：“是。”
“我和太白楼做了约定，我把我的话本只卖给太白楼，太白楼则给我报酬，顺便免了我的饭钱。当然，仅限于普通的菜式，要是我要吃那些山珍海味，还是得自己花钱的。”
这下子，慕颜当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是我眼拙，竟然没有看出来纪公子如此才华横溢。”
“其实，并非是我有才。”纪言卿找准机会开始卖惨，“我只是家中的庶子，我父亲不得家主喜欢，主夫便总是克扣我们的月钱。我没有办法，才想出了写话本卖钱这个法子。”
那天裴瑕送纪言卿回家以后在周围打听过，得知那是礼部郎中纪历的宅子后门，便猜到了他是纪家的公子。
据裴瑕说，纪历在周围百姓中的口碑不算好，纪言卿又是庶子，被府里欺压不算是稀奇事。
慕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便把面前的菜都推到了他的面前：“你多吃点儿。”
纪言卿噗嗤一声笑了。
慕颜安慰人的办法未免太笨拙了吧，不过，至少她很真诚。
纪言卿心里闪过一丝愧疚：慕颜诚心诚意对他，他却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别有目的。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太女一党势大，除了性情耿介又不善钻营的永王慕颜，没有谁会愿意以得罪安王和太女的代价救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
纪言卿在心里安慰自己，慕颜和太女一党本就不是一路人，他虽然是为了自己将她扯进了争斗的漩涡，可就算没有他的事，太女一党将来也不会放过她的。
慕颜看她一直没有说话，以为他还在难过，竟然有一点心疼。
“你吃这个胡饼，和我在幽州吃到的味道很像，就是小了点儿。”
抛去心底的那些算计，慕颜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她正直不阿、心怀百姓，还武功高强，与他在很多想法上也不谋而合。如果一切顺利他真的能摆脱安王嫁给慕颜，至少他们能成为朋友。
想到这里，纪言卿高兴了一些：“胡饼太大了吃起来不美观，所以厨房的师傅这才把它改小了。”
“真讲究。”慕颜算是又见识到了京都的奢靡与精致。
“下雨了下雨了——”
街上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喊声，慕颜凝神细听了听窗外行人的脚步声和雨水落在窗子上的响声：“这场雨估计下地不小，而且我之前看过天上的云层，最少要几个时辰以后雨才会停。”
“可是我没有带伞。”纪言卿犯了愁。
慕颜立刻就站了起来：“我去找小二问问，有没有多余的伞。你是这里的熟客，想必他们愿意借给你。”
“我去吧。”
“你在这儿等着就行。”慕颜处理这种突发情况头脑十分清晰，“现在外面估计很乱，你还是呆在包厢里比较好。”
纪言卿不再推辞：“好，那我等你。”
他推开另一边的窗子，秋天的凉风冷雨顿时扑了过来，街上的人们纷纷往能躲雨的地方跑过去。
纪言卿正准备关上窗子，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太白楼里跑了出去。
慕颜冲进瓢泼大雨里，她身上的衣衫在雨中成了几点模糊的水墨。
“砰砰。”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包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纪言卿似有所感，立刻就过去打开了门。
“酒楼里能借的伞都借出去了，我给你在外面买了一把。”慕颜浑身湿透了，狼狈地像只落汤鸡站在包厢门口。
她真的是出去买伞了。
窗外雨声滂沱，纪言卿竟然心头有些发酸。慕颜可是皇女啊，竟然为了一个才见过两面的人淋成这个样子。
她从未把他看轻了去。
“怎么了？”
纪言卿一直不接那把伞，慕颜奇怪地又低头看了一眼。
“殿下没必要为了我把自己淋湿了，就算要买伞也可以打发小二去买。”
见他接下了那把伞，她才放心下来：“这雨下地突然，很多人都没带伞，我跑得快，也只抢到了这最后一把。”
纪言卿忽然想起来：“我记的没错的话，离这里最近的卖伞的地方也在另一条街了吧。”
“嗯。”
纪言卿感动地看着慕颜，她不会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巧言令色夸耀自己的付出，可她却可以在第一时间穿过风雨，从另一条街上给他带回最后的一把雨伞。
“快回去吧。”
她们走到太白楼门口的时候，酒楼里的客人已经走地差不多了。纪言卿撑开伞，回头看见慕颜抱臂站在檐下：“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慕颜还记得他之前说过的话，她们两无名无分，公然走在一起恐怕对他的名声不好：“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等雨停了再走。”
纪言卿也重新回到了密密麻麻织着雨帘的檐下：“可我记得你刚才说，这场雨还要下很久，而且你浑身都湿了，得早些把湿衣服换下来才行。”
秋风吹过，冻地慕颜嘴唇发白：“我没事，以前行军的时候我们经常淋雨，比这大多了的雨我都见过。”
纪言卿看见她已经没了血色的唇和身上单薄的衣裳，打定了主意要先把她送回永王府去：“以前是以前，现在不是行军，我们有伞，我先把你送回府去然后再回家。”
纪言卿甚至耍起赖来了：“你要是不肯走，我也不走。我在这里冻病了就全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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