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宫里来人传沈翎华进宫。
皇后要见她。
沈翎华利索地收拾齐整，随小太监进宫了。
皇后宫里，沈玉姬倚在凤椅上，一手支着头，闭目养神。她肤色白净，眉目如画，唯眼角处有几条细纹。美人天生丽质，只略施粉黛，足以令人倾心。
“娘娘，沈姑娘到了。”宫女躬身通传。
她睁开眼，一双眸子含着柔情，轻声道：“让她进来。”
沈翎华面色恭谨，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行礼。
沈玉姬笑吟吟地看着她，屏退了众人。
待宫人都出去了，沈翎华换了一副伶俐可爱的模样，对姑姑粲然一笑。
沈玉姬伸手招她过来，她拉着姑姑的手在旁边坐下了。
“华儿。”沈玉姬眼圈红了，她膝下无子，一直将这个侄女看作自己的孩子，十分疼爱，四年不见，思念之情可想而知，她仔细端详着沈翎华，笑道：“当初还是个总爱撒娇的小丫头，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越发有大家闺范了。在辽东过得可还好？”
“好，就是见不到姑姑，我思念的紧。”沈翎华笑道。
“你呀，就会哄我。”沈玉姬紧紧拉着她的手，“你娘做事总是雷厉风行，当年跟你爹和离，走得那么急，你我姑侄二人都没能好好告个别。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沈翎华警惕起来，恐怕二姑姑也是来当说客的，她眼神躲闪，含糊道：“大概小住一阵吧。姑姑，我记得御花园里的月季花一到春天开得特别艳丽，你带我去看看吧。”
沈玉姬何尝看不出她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也不多追问，只是微笑着应了。
御花园里的月季开得确实好，一个个花骨朵圆润饱满，颜色鲜艳欲滴，更是香气怡人，招引来蝴蝶在花丛中窜飞。
沈翎华起了玩心，让人拿来一只捕虫网，捉起蝴蝶来了。
沈玉姬坐在亭子里，轻摇着罗扇，悠哉悠哉地看着这画一样的场景。
蝴蝶为花儿倾倒，人比花儿娇俏，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让人不觉流年匆忙，只觉得春风携着花香灌了个满怀，人也是满面春风了。
沈翎华笑着追着，看见一只黄色的蝴蝶，在杏花树旁徘徊，她仰着头看准了，一杆子挥下了去。然而灵巧的蝴蝶逃走了，却罩住了一个……脑袋！
几朵白色的杏花花瓣飘落，落在那个男子头上，同时还有那只网，结结实实地罩在了他的头上。
沈翎华一惊，连忙撒手，行礼道歉：“小女失礼，还望……”她抬头观察着那人的穿着，一身红色圆领袍，前胸、后背、左右两肩装饰有四团龙，这衣服，只有皇子穿得了，她硬着头皮说道：“还望殿下恕罪。”
阳光和煦，平淡如水的一天，生来尊贵的燕王殿下像被当做猎物一样套了脑袋，大概是他前二十年未曾有过的不体面。他有些狼狈地拿开网，扶正了自己的头冠，这才看到面前的人，他轻轻拂去肩上的花瓣，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沈玉姬在亭子下看到了这一幕，站起身询问：“元祁，可有受伤？”
李元祁闻声抬头望去，原来是皇后，便躬身行礼：“儿臣无碍，给皇后娘娘请安。”他又看向旁边这位年轻女子，心中明了，微笑道：“姑娘不必挂怀，是本王来的不巧，扫了姑娘雅兴。”
沈翎华抱歉地看着他，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李元祁和皇后寒暄，沈翎华在一旁悄悄打量着他，身形挺拔颀长，眉如墨画，目似朗星，是个俊俏人物。
片刻后，他告辞说道：“元祁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了，儿臣告退。”
沈翎华见状行礼，“恭送殿下。”
李元祁浅笑，点了点头。
沈翎华捅了娄子，没心情玩了，便跟沈玉姬回去了。
她问道：“姑姑，他就是燕王？”
“没错。”沈玉姬点头，“他之前不爱露面，即使你常来宫中，也难得见他。”
沈翎华若有所思，轻声问道：“姑姑，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沈玉姬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随即屏退宫人，拉着她坐了。
“传言不可尽信，但……”沈玉姬放低了声音，“萧淑妃的死的确不简单。”
沈翎华闻言眸子瞪大，觉得后背发冷。
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说燕王的生母萧淑妃并非是难产而亡，而是廖贵妃害死的。这两年传的沸沸扬扬，她在辽东都听说了，本来她对那些传言半信半疑，如今又听姑姑这么一说，难道确有此事？
“当初萧淑妃怀孕，还是在我宫里养的胎。”沈玉姬平静地说道，“那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很受重视。她在我宫里，我全心全意地照料，一直都好好地，不料生产那日，突然难产，稳婆和太医去了十几个，都束手无策，萧淑妃拼着命生下孩子，自己却香消玉殒了。”
“萧淑妃生前和廖贵妃是手帕交，两人关系亲密，孩子生下来没了亲娘，便养在廖贵妃身边。”
“我这些年一直自责，以为是我没照料好她，直到那些传言出现……”
“起初我也不信，后来我细想想，惊出一身冷汗。当初萧淑妃怀孕后，是廖贵妃提出让她到我宫里养胎，说什么我宫里风水好，那时我已是皇后，一国之母，自然不好推诿，便应下了。我尽心尽力地照顾萧淑妃，比自己怀孕还要小心……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当母亲……”
沈玉姬自嘲似的轻笑一声，随即恢复平静，继续说道：“后来我意识到，廖贵妃此举是想将自己撇干净，若是萧淑妃孕中出了什么闪失，就是我的过错。但萧淑妃怀胎十月，平平安安，就分娩之时，孩子生不下来，我看着太医进进出出，也急得没了主意。然后廖贵妃来了，又带来两个太医帮忙……”
“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来，恐怕是廖贵妃安排的人。”
沈翎华听得心惊，皱眉问道：“会不会只是巧合？毕竟没有铁证……”
“出现这样的流言，涉及后宫，我不得不管，便让人暗中查探，竟发现这些是从皇上那儿传出来的。”沈玉姬轻叹，眼神冰冷。
“若是真的，那皇上早就知道……”沈翎华脑子飞速转着，她犹疑地看向沈玉姬，“现在又翻出来，是皇上故意为之……他是想……让燕王知道真相，与廖贵妃为敌，与怀王为敌。”
“没错。”沈玉姬的目光又变得柔和，欣慰地看着她。
她又问：“皇上若早就知道，为何不惩治廖贵妃？”
“为的就是今日。当初皇上若是将真相公之于众，后宫不过就多了个废妃，哪比得上现在二子相争的局面对他更有利？最是无情帝王家，皇上对谁都没有情，他眼里只有自己的江山，我们都是他的棋子罢了。”
沈玉姬面色并无丝毫波澜，近乎死一般的沉静，在宫里的这些年，心渐渐冷了，落了灰，这些事她早就看透，也早就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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