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拱手作揖，认真逗她道：“给烟烟赔罪了。”
月光透过窗户在他宽阔的衣袖上静静流淌。
“没关系，小师叔，”烟烟用毛笔轻轻敲了敲他的头，摇头晃脑道：“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二人相视一笑。
松声清明作响。
是风动。
烟烟低着头，耐心地在纸上写写画画，书房中一片安静，只有檀香在静静地焚烧，是淡淡的药草植物的香味。
黑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过了好一会，烟烟画作完成，她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满意，又不知如何修缮。索性探过头去，好奇地开口打破沉默：“小师叔，你许的什么愿望？”
修长如玉的手指将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上，纸上的字迹方正大气，筋骨分明。
裴砚之轻声念道：“世清明，身常健，清樽素影长愿相随。”
“天下清平，”烟烟仰头一笑，“果然是小师叔会许的愿望。”
小师叔是什么样的人呢，烟烟听过很多师兄说他病弱，很多师姐说他貌美，也听过赵志季说他无用，更听过曲寒霖说小师叔阴暗。
烟烟不知道。
烟烟只知道，小师叔会一撇一捺地教她写字，会给她做饭缝衣服，会以一只茶杯道尽泥土烧制淬火重生，以一根翠竹为她讲解农田水利民间百用，会因袁姑娘和欢娱的事惋惜，告诉她女子处世总是艰难，偏见为明枪，谣言为暗箭。
她只知道，与修士讲究超凡脱俗、萧然尘外的观念相反，小师叔总背着药篓下山，为人看病不收分毫，为人解难尽己所能。
烟烟从前不晓得爹爹的故事，今天听到何满绘声绘色地讲起黎岛主力封煞气，拯救天下于水火，惊天骇地之过往，她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对爹爹毕恭毕敬，为什么修士们都对爹爹顶礼膜拜。
每个人都叫爹爹救世主，不吝溢美之词，甚至有史料上说他心有大道肝胆照人，高义薄云恩重如山。
可是烟烟觉得，爹爹不是这样的。
爹爹生性散漫自由，多爱风花雪月酒，常言“大瓮一扬倾江海，饮日吞月胸中来”，喝多了就躲进娘的坟墓里，彻夜痛哭。
他与烟烟谈话中，向来鄙夷世间万物，不屑红尘俗事，态度傲慢冷漠至极，心中只有娘亲和她这个宝贝女儿。
小师叔和爹爹是不一样的。
烟烟有时候想，小师叔的心里才装满了别人。
“烟烟呢，许得什么愿望？”
烟烟回过神，见裴砚之侧过身来，正温柔地对着她笑，双眸中烛火跳动，为他清冷的性子倒是增添了许多暖色。
“小师叔你一定想不到，”烟烟骄傲地将宣纸移过来，秀气的小脸一仰，“我同你想得一样！”
宣纸上一道逶迤山岭蜿蜒盘旋，苍翠欲滴的松柏傲立群峰，白云弥漫，云雾茫茫。山岭下是一江澄澈春水，渔夫撒网，诗人泛舟，河豚踊跃，鸡鸭成群。江边有稚子垂钓，树下老者对弈。几簇苇丛，几弯村落，依山傍水。
“我画的也是一副山河安平图，小师叔，烟烟可不仅仅会调皮，”她期待地问道：“是不是对烟烟刮目相看？”
裴砚之的眼神落在画里江中的青山倒影上，属实有些诧异。
他想，黎岛主爱女心切，烟烟生来高贵非凡，除却书院和偶尔那次下山，她从未也无需了解人间。
她像是养在梦境里娇贵的花，但她是如此的天真烂漫可爱，所有人都会愿意小心地呵护她。
可她却也开始有模有样地许下山河安平的愿望，画得都是他曾经告诉她的人间景物。
烟烟咬了咬笔尖，继续说道：“不过，我总觉得哪里还缺了些。”
裴砚之会心一笑：“砚之为烟烟加几笔可好？”
他卷起袖子，细细研磨，随后提起毛笔，将墨香挥洒渲染到纸上，手腕轻轻用力，淡淡勾勒。
烟烟好奇他会画出什么来，一点点往裴砚之身边挤，凑过脑袋迫不及待地要看。
她的呼吸一点点地靠近，落在裴砚之耳朵里越来越清晰可闻，时而轻缓，时而加重，毫无规律，就像只小兔子一样跳脱。
直挠得人心痒痒。
裴砚之的手抖了抖。
差点将笔尖上的墨撒了出去。
轻轻地，一声一声，小兔子继续跳来跳去，越来越近。
裴砚之假装镇定自若地静下心来，目光丝毫不敢斜视，努力地专注于笔下。
“咦，小师叔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烟烟不知何时从裴砚之的手臂下钻了进去，此时处在桌子和裴砚之中间，好奇地歪过头，仔细地看着他的耳朵。
她冷不丁伸出手去，摸了摸耳垂，惊讶道：“而且还很烫。”
裴砚之紧紧握着手中的毛笔，让它不至于落下。
随着少女一下下的抚摸，耳垂微热的绯红迅速飞到两边面颊。
烟烟背靠着桌子，面朝着裴砚之，好奇地发现，小师叔变得热起来了。他呼吸加重，连额头上也莫名其妙地渗出来许许多多细小的汗珠，目光却始终很镇定地看向她身后的宣纸上。
小师叔一向都是虚冷的体质，怎么会流汗？
烟烟细心地拿出白绫，认真地帮裴砚之擦起了额头。
少女贴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她雪白的肩脖，还有若有若无蹭上来的柔软。
感受到身下的某种东西也热了起来，裴砚之的喉结动了动。
他终于，将目光从后移到烟烟的脸上。身子也情不自禁地靠近一些，不容反驳地将少女的腰压在书桌上。
“小师叔。”烟烟抬起头，莞尔。
“烟烟，我……”裴砚之眼神迷离起来，他舔了舔嘴唇刚想说话，只见烟烟狡黠一笑，飞快地将刚因为作画沾满墨汁的手贴在裴砚之的脸上。
“哈哈哈哈，小师叔，你变成小花猫了！”
圆满完成恶作剧的少女得意地吐了吐舌头，张开黑乎乎的双手展示作恶工具。
裴砚之回过神来，方才的窘迫仍让他浑身汗淋淋的。
“你呀。”他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毛笔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灯下，白瓷般温润的脸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高挺的鼻子上被沾上了墨汁，就像一件不可染指的神圣作品多了几分亲和，变得真实可爱。
几缕发丝因汗水被紧黏在脸庞，湿漉漉的。
烟烟想了想，突然歪着脑袋，横冲直入地直视着裴砚之的眼睛。
她竖起食指，问道：“小师叔，烟烟可以亲你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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