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玉不知怎么回到的苍梧山，大脑完全是处于一片空白，脚下的步子更是比身侧的雪花还要轻。
他这个人向来洁身自好，从小到大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对江白产生过那一丝不该有的妄想。
以前总是责怪江白不自重，如今他却走了江白的老路。
是要假装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是提剑去和施乐拼个你死我活？
沈平玉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恐怕不仅毁了自己，更是毁了那惨遭灭绝的古树族的美誉声望。
不知不觉中，沈平玉双腿发软，竟半步路也走不了了。
他扶着白玉桥的桥栏弯下了身躯，脸色煞白得厉害。
他无法抑制自己不去回想所犯下的深重罪孽，眼泪漱漱落下，身体犹如置于地狱，心碎如刀割。
苍梧山的弟子大多都外派出去守城了，一时人影稀疏，只闻树木萧瑟声。
许久，才有个扫地的弟子路过，他伸手扶住沈平玉的胳膊，被那皮肉包裹的骨头平白硌了一下。
“仙友，你怎么了？”
沈平玉缓缓抬起头待他看清沈平玉的脸和头上的白玉冠，立马松开了方才扶着的手臂，惊道：“仙首！”
像他这种打杂的弟子基本一辈子也无缘见到仙首几面，今日不但见了，还是这般近距离的接触。
可仙首一点也不似传闻中的高不可攀。
仙首的脸色极差，像是下一秒就会同那落在地上的雪花消散得无影无踪，很难想象的到会是这么一个消瘦羸弱的人顶起了三十三仙门的天。
沈平玉自知面色差劲，担心吓到那小弟子，勉强的挤出丝丝笑容：“别怕。”
“是。”小弟子磕磕绊绊的说道，“不……怕。”
“沂霜仙尊回去了吗？”他轻声问道。
小弟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回去……回去了。”
小弟子知道自己说话结巴，所以尽量用简短的词语表达清楚语义。
“刚听说……沂霜仙尊……昨夜……被送回……雪竹门”
他憋了一口气，努力让最后一句话连贯起来，“没伤……仙首放心。”
沈平玉看出他说话费力，点点头，“你下去吧。”
“是。”小结巴走了几步了，又顿住脚步，回头望向沈平玉，眼光流露出担心，“仙首……你好吗？”
沈平玉站直身子：“没事的。”
小结巴耷拉下脑袋，老实地转了过去，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扭头往外蹦词词：“仙首……仙碧落……沂霜仙尊……门会……说你……和鬼王……”
尽管小结巴还没说完，可沈平玉已经知道后面的话。
沈平玉睫毛抖了抖，他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施乐最想要看到的好戏。
看他如何不顾性命的维护天下生灵，又如何一步步为众生灵所抛弃。
施乐要击倒的始终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心中坚定了几百年的信仰和选择。
这真是比剜心蚀骨还要痛千倍万倍。
好歹毒的心啊！
两年前他经历过一次，险些赔了性命，现在竟然要重蹈覆辙了。
沈平玉苦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结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急忙摆手：“不谢……应该的……”
说完就提着他的大扫把一溜烟跑没影了。
天色阴沉，大雪没有要止得意思，血红的日藏在层层乌云和漫天飞雪的后面。
仙碧落地势奇特，刚好能瞥见那罕见的一角。
沈平玉迈进仙碧落，望见天边垂着红日。
红日周边的云天白雪就像是一张洁净的宣纸，被渲染上了艳红之色。
仙碧落仿佛在下一场没有尽头的红雪。
沈平玉忽然想起前世，他跪在仙碧落前，被众人责问之际，也是这么个红日。
仙碧落的天阳似乎一直都是这么不太讨喜。
毕竟是问责、处罚罪仙的地方。
高台上的人见他来了，全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互相使着以为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眼色。
仙碧落陡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温时霜倒是第一个跑了下来，脚下生风，拉起沈平玉别的手，急切地问：“仙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温时霜的气色完全不似是从魔窟里刚出来，好得令人诧异。
温时霜似乎看穿沈平玉的心事，立马干咳了几声，比那河边拂柳还要弱不禁风。
“沂霜仙尊，你刚受了重伤，还关心别人干嘛？”有人不满道。
温时霜摇摇头，笑道：“仙首不是别人。”
沈平玉抽回手，此时他只觉得一阵恶寒。
“昨日夜里施乐就把我送回去了，我听说仙首为我赴约之事，真真是坐立难安、愧疚万分，恨自己无用，连累仙首。”
“施乐灵力高深莫测，时霜是真的怕仙首出事，今日特意召开门会想与众门主一起商量对策，营救仙首。现在得见仙首安然无恙，心中巨石才敢落下。”
温时霜表达得情深意切，感人肺腑。
但凡沈平玉没见过他从前的嘴脸，没从那小嘴巴口中得知召开门会的真正目的，恐怕都会信了他。
沈平玉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仙首不肯信我吗？咳咳……”
又有人拍案而起，怒道：“沂霜仙尊何必为这种人伤心忧神！你被绑了还说定都是因为他呢？都说这个鬼王残忍嗜血，有几人能够平安无事的在鬼王手底下走一遭？”
“人家和鬼王把酒当歌、月下幽会，平白苦了我们这些人！”
这就是施乐想要看到的。
哪怕自己身上长了一千张甚至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他和施乐的关系。
过几天，他去过的金穗坞的消息定然也会不胫而走，届时他便会再次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温时霜瞪着眼睛，抓起沈平玉的手，眼中闪烁着朦胧的泪光，逼问道：“决然不是这样的！仙首，你回答我……”
沈平玉被温时霜摇晃的头晕目眩，喘不上气，说不上话来。
此时此刻，他真的好想逃啊，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不做仙，不斩魔，任由生老病死在他的身体辗转反复。
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认真的感受那春去冬来和花开花落。
哪怕最后是孤独的死去。
也远远比现在好。
他真的烦了累了倦了。
他闭上眼睛，封闭住耳朵，不想再去听一点令他生厌的声音。
喧杂得声音渐渐变小，直到听不见了。
忽然一阵强劲的掌风从外面袭了进来，他猛然睁开眼睛，打开耳朵的神识。
温时霜已经飞出数米远。
一个披着大氅的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脸上戴着玄铁面具。
玄铁面具冷冰冰的，可从里面露出的那双凤眼却是秋波微转，饱含着无限柔情与笑意。
光是从玄铁面具，大家就认出了此人身份，
众门主纷纷站起来，亮出法器。
但也没有轻易出手，毕竟是刚从不尽谷里杀出来魔头。
沈平玉有一瞬间觉得这双眼在那里见过。
面具之下便是施乐的真是皮囊嘛？
“沂霜仙尊好没良心啊，沈兄为救你，不惜以身涉险，你这会合着这些人却要倒打一耙。”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扶住了沈平玉的腰。
温时霜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嘴角的血：“我没有，倒是你，一届鬼王与我们仙首不清不楚，就不怕不尽谷反了天吗？”
那人低头看着沈平玉，低笑：“我不似沈兄温善好欺，不尽谷那帮不中用的家伙可没有胆子敢违抗我。”
“若是有，有一个我杀一个，有一百我杀一百，杀到没人敢反我的天为止。”
他这么说无疑是间接承认了他和沈平玉之间确实存在不清不楚的关系。
同样给沈平玉在仙门的处境雪上加霜。
“天啊！我就说沈平玉和鬼王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那些群魔为什么沈平玉一来，就跑得没影了。”
“哼，原来是和他们的主子有一腿。”
“真是太恶心了，三十三仙门之首居然喜欢男人，是个断袖！和谁断不好，偏偏和那魔头！”
“依老朽之言，这魔头就是沈平玉放出来的！”
……
施乐的手在沈平玉腰上揉了揉，用只能他听见的声音说：“沈兄做这仙首做的委实憋屈不像话呀，不如我这魔头逍遥快活的。”
“这些人你要是讨厌了，我替你动手把他们全杀了，最好把三十三仙门全屠了，然后你与我共享人间极乐，坐这天下共主可好？”
施乐就像是那开在阴暗里的一朵明艳多姿的罂粟花。
它不断地诱惑着从它身侧经过的凡人，然后将他们心底里最黑暗、最不堪入目的一面勾出来，再把它们无限放大，甚至给凡人染上和它相同的底色。
面对施乐，沈平玉就像那个凡人。
可到底只是像。
“沈兄，你好生绝情啊。”那人嗓音依旧性感低沉，带着点娇气的委屈抱怨。
断妄不知何时出鞘，准确无误的插在了施乐的腹中，可是没有半滴鲜血流出。
从一开始，沈平玉便知来的不过是施乐的分魂，像他这种魔头，可以分出千万缕分魂。
施乐不傻，干不出只身单挑三十三仙门门主的蠢事。
“我永远等你的答复。”
他轻飘飘的落下这句话，那只搂着腰的手不忘又堂而皇之的摸了摸沈平玉的腰。
很快施乐他便化为无数个细小的碎片，消失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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