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扬市的夏天总是很闷热，火辣辣的太阳把黑色的油柏路晒得发亮。
下了雨后，空气中带着一股氤氲潮湿的味道。
气温并没有下降。
向悦安是华扬大学医学院法医系的学生，今年大四。
从大一到大四，综合成绩都是专业第一，以极高的绩点把第二名甩得很远。样貌放在人群中也是数一数二般的存在，白皙的皮肤，玲珑有致的身材，巴掌大的脸上是精致而又小巧的鼻子，一双狐狸眼每眨一下都像是充满魅惑。
向悦安私下里被称为是法医系的一枝花。
但是，在这样优越的外在条件下，向悦安的恋爱史是一片空白。
无数次被不同的男生要联系方式，甚至成为了华扬大学表白墙的被表白的常客。但是在每次被问及专业，当她说完“法医系”三个字之后，对方便瞬间没了兴趣。
有的是委婉地说了句“打扰了”，有的甚至是直接拉黑删除了她。
再后来，在表白墙下，一旦有人提起她，评论区出现的最多的就是：别想了，法医系的，和死人打交道的。
对于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发生得太多了，向悦安已经见怪不怪了。
向悦安看着手机屏幕，苦笑着。
那个时代，大多数的人对于法医都有着极大的偏见。
毕业典礼在两天后举行。
向悦安最近满心都扑在了找工作和面试上，前几天给很多公安和鉴定中心投了简历，大多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还有的甚至是直接回绝。
社会上法医这一职位招聘的人数太少了，向悦安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是毕业后转了方向，不再往法医这个道路上发展。
向悦安却一直在坚持，自从她进入华扬大学法医系，听完那一场致辞之后，她内心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了——
她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医，打破这个世界对于法医这一职业的偏见与误解。
手机振动了一下，向悦安放下鼠标，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是前几天给华扬大学附属司法鉴定中心投的简历有了回复。
被拒绝多了，她本来都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打开一看，向悦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向小姐您好，我们这里已经对您所投递的简历有所了解，认为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请于明天下午三点到华扬西路33号进行面试，请不要错过哦！】
向悦安对这场面试非常重视，这是她人生第一场面试，也是才无数次被拒绝之后的一次机会。一整个下午，她一直泡在宿舍里搜索着法医面试的注意点和面试官可能会问的一些问题，甚至把华扬大学附属司法鉴定中心从创立到现在的整个发展史都背了下来。
了解的差不多了之后，她拿着个镜子开始对着镜子讲话，一直到天黑了下来。
那一晚，向悦安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天下午两点的时候，向悦安就坐车去了华扬大学附属司法鉴定中心。
那是一栋楼，外面看起来像是有一定的年代感了，灰白色的墙上还有几道裂痕，上面“华扬大学附属司法鉴定中心”这几个鎏金大字也已经看起来锈迹斑斑。
门是自动打开的，向悦安进去后，有接待的前台小姐姐很热心地上来问：“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向悦安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今天来面试的。”
前台小姐姐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向悦安去了二楼的等候室，给她倒了杯水：“你先喝杯水，等会儿会有人来喊你们进去面试的。”
向悦安接过水杯，而后轻轻喝了一口。
当时等候室里已经坐了很多和她一样的面试者，他们几乎都是手上拿着简历，嘴里念念有词地准备着。向悦安扫了一圈下来，发现来面试的几乎都是男生，目前为止就只有她一个女生。
法医行业一直是一个男性人数大于女性人数的状况。
向悦安一点也不意外。
大概等了一会儿，已经开始有人来喊面试者们进会议室了。
一次喊七个人，向悦安很荣幸地成为了第一批的“小白鼠”。
她进去之前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简历和资料，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很大，最前面有一张很长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三个面试官，桌子前面摆放着一张椅子，是给面试者准备的，在靠墙的位置，有六把椅子，是给同一批进去的其余六个人准备的。
向悦安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男生坐在了最前面的那把椅子上，在等待着面试。
最中间的面试官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一脸和蔼的样子，左边的面试官眼神很犀利，眉眼上扬，看起来很严格，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而右边座位上的面试官一直低着头在看手机，看不清面容，更看不清表情，向悦安没再多注意，也只是扫了一眼。
“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中间的那个和蔼的面试官开口，笑着看着坐在面前的青年。
“我叫钱程，来自清北大学临床医学系，大学四年每年都获得校三等奖学金，专业成绩都在前三……”男生很有自信，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洪亮。
向悦安倒吸一口凉气，清北大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她的竞争对手竟然这么厉害。
中间的面试官在听着他介绍自己的时候，还同时在翻看他递交上去的简历，而后和左边的那位看起来不好相处的面试官交流着什么。
男生介绍完自己后，中间的面试官开始发问：“听你讲完之后，我们都感觉你很优秀。但是，你大学里学的是临床医学，以你自身的条件，完全可以毕业之后往临床这方面去发展，为什么要选择来做法医？”
一针见血的问题。
男生一看就是之前意料到了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对答得很轻松：“因为我大学里有一次机会去接触到了法医系的一些课程，发现自己对法医这一职业很感兴趣，所以在课余的时间里，也去选修了一些法医相关的课程，毕业之后，想往法医的方向发展。”
中间的面试官点了点头，左边的面试官又接着问：“如果你现在在一个高坠的案发现场，你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什么？”
男生愣了愣，似乎是被问住了，而后声音明显小了下来：“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
面试官脸上明显是有些失望，然后纠正说：“应该是先保护现场，再查看现场。”
面试官继续问：“溺死的典型症状是什么？”
男生还在迟疑。
向悦安坐在后面想了想，而后小声说着：“口鼻腔前可见大量白色或淡红色蕈状泡沫，尸斑呈淡红色，皮肤皱缩、膨胀与鸡皮样改变，手抓异物或甲沟内嵌塞泥沙，呼吸道有溺液和泥沙，肺部有严重水肿、气肿，心肝肾等内脏有硅藻检出。”
这些问题对于专业出身的她来说，都是比较基本的问题。
对于面试官问那个男生的问题，向悦安也都能很轻松地答上来。她舒了一口气，想着原来面试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
接下来就是到她了，她走上前去，把自己的简历递给了中间的那位面试官。
中间的面试官只是笑了笑让她坐到了前面，而左边的那位面试官似乎并不待见她，看见她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坐了一会儿，只见面试官在翻看自己的简历，一句话也没说。
向悦安感觉自己好像被忽视了一样。
她顿了顿，说：“那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中间的面试官这才抬起头，笑了笑说：“行，那你先介绍一下吧。”
“我叫向悦安，来自华扬大学医学院法医系，在校的时候主修法医病理学和法医毒理学。大学四年来一直都是专业第一，拿下了华扬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在校期间，也跟着教授后面在实验室进行了很多项研究。今天来是想应聘法医这一职位。”向悦安的马尾扎得高高的，说话的时候，在身后摆动着。
骄傲而又昂扬。
中间的面试官推了推最右边的面试官，说了句：“纪言，你直系师妹啊。”
男人还在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并没有抬头的打算，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中间的面试官问了一些有关法医的专业问题，向悦安对答如流。
甚至有些答案，向悦安结合自己的看法进行了完善。
“很好，小姑娘很有想法。”中间的面试官笑了笑。
说完之后，左边的面试官像是冷笑了一声，而后问道：“你既然这么优秀，为什么实习经验却这么少？”
虽然他问上个面试者的时候语气也比较犀利，但是还算客气，对向悦安的时候，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
向悦安想了想，而后看着他说：“因为我一直跟着导师在做研究，当时一心扑在研究上，也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几篇论文，所以没有时间去实习。”
左边的面试官侧着身子和中间的面试官说：“老刘，你看，我就说，不能招女法医。女生就知道天天搞科研写论文，实战经验太少了，根本没办法做解剖的。”
向悦安觉得很刺耳，他显然是对女性做法医存在着很大的偏见。
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向悦安笑了笑，看着左边的面试官说：“面试官您好，我只是实战经验少，您又如何得出我解剖能力不行的结论呢？”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向悦安，此时最右边的男人抬头，似乎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向悦安这才看清他的脸，刚刚还自信得不行，此时此刻，在与他对视之后居然有点儿心虚。
左边的面试官感受到了向悦安的锐利，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中间的面试官打住了，中间的面试官对着他笑了笑说：“好了好了，你别对人家女孩子这么大的意见。”
他转头，对着向悦安笑了笑说：“小姑娘，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你对于女性做法医这个事情有什么看法吗？”
向悦安愣了愣神，立马把在徐纪言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她说：“我曾经在一个学长的讲话上听到过有关这个问题的看法。当时他的一句话让我很有感触，他说，所谓的偏见都来自于眼界和认知的局限性。可能在之前的时代里，女性的地位并不算高，而对于法医这样需要严谨的思维和良好的体力耐力的工作，他们认为女性并不能胜任。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男女平等的时代里，女生可以从事男生从事的工作甚至可以做得更好。对于女生不适合做法医这样的偏见，我相信会在慢慢地实践中被攻破。”
徐纪言愣了愣，看着向悦安。
当初他作为优秀毕业生在台上演讲的时候，他也和她现在一模一样，他当时面对着全校师生说出的这句话：“所有的偏见都来自于眼界和认知的局限。”
中间的面试官似乎是很满意向悦安的答案，拍了拍手说：“很好，我很认可你的回答，如果你能成功通过面试，我希望在以后看到你能真正做到你今天所说的这些。”
向悦安点了点头，说：“我一定会的。”
而后，起身回到了后面一排的座位上。
她舒了一口气，却看到徐纪言还在看着她，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被看得有点儿不太自在，而后假装移开眼神看向别的地方。
余光中，她看见徐纪言微微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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