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很深，周遭一片沉寂。
安禾说完这句话，随即垂下了眼。
苏遇哲嘴角紧绷，盯着安禾纤瘦的背影，心下一动。
女孩儿的心思真难猜，明明不开心都写在脸上，刚刚问还不肯承认。现在扯东扯西聊上三两句，倒突然就愿意松口了。
“为什么不开心？”苏遇哲问这话的时候，眼神像要把安禾后脑勺盯出花儿来。
然而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小朋友仗着童言无忌，往往能够自由表达真实的想法，其中就包括喜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三两句就能说完，再不济就哭闹博关注。
长大之后呢，这项能力仿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散，表达情绪总拐弯抹角，一句话拐十八个弯，反复试探、不断猜疑，仿佛在文字游戏中才能保全颜面，也仿佛主动捅破窗户纸的那方会在日后的攻守中失去主动权。
于是爱意越来越难说出口，暧昧的时间也在无形中被无限延长。
许久，安禾长长叹了口气。
再看向苏遇哲时，她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淡着语气道：“可能到了深夜，情绪总会被放大吧。我没事，你也早点休息，很晚了。”
苏遇哲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用身形挡住安禾的去路，这次轮到他叫她的名字——
“安禾。”
此时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安禾再往前一点，额头就能碰到苏遇哲微微起伏的胸膛。
安禾抬眸，对上苏遇哲那罕见的有些波动的目光。
他的声音低沉得好听：“你是不是因为网上的事还在跟我生气？”
终于要聊到重点了吗？安禾有些错愕，也有些震惊：“网上…你指的是什么事？”
苏遇哲保持着原有姿势未动，胸腔起伏得更厉害了些：“昨晚我们在医院被拍之后上过热搜，你是不是看到网友的评论了？”
安禾脑袋懵懵，不断在脑中搜索相关记忆。
医院的热搜…她知道这事儿，但昨晚回来之后手机一直在苏遇哲那儿，早上起床后就一直在研究gag，没顾上关心，晚上想起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什么痕迹了，取而代之的是苏遇哲和韩楚悦直播的热搜。
所以，苏遇哲说的那些评论，到底是什么？
苏遇哲见安禾迟迟没应声，顾自解释起来：“对不起，是我没有处理好，我跟你道歉，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
安禾默了默，情绪不明，缓缓开口：“苏遇哲，你可能真的不太了解我，其实我不是很在意无关人士对我的看法。网友的评论，无论好坏，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因为他们都是躲在网络后面的陌生人，他们左右不了我的人生。”
安禾盯着苏遇哲的眼睛，生怕漏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况且，被偷拍的人是我们两个，你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委实没必要向我道歉。”
这番话让苏遇哲内心掀起不小的波澜，但脸上还是看不出一二，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和往常一般平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苏遇哲语塞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不知怎么解释被骂的只有安禾，并且角度和措辞都难听得离谱。
安禾没有亲眼见到所谓的舆论风波，但此时，她从苏遇哲的表情和欲言又止之中早已推断出些许名堂来。
是啊，对于电竞粉来说，苏遇哲是天之骄子、是人间理想、是可遇不可求，他和韩楚悦的cp粉更是规模庞大，基于这些固有事实，舆论能好到哪里去呢？
不管苏遇哲和韩楚悦之间有没有点过往或者是现在进行时，只怕昨晚闹那一出，安禾早已经被打上小三的标签。
想清楚这些，安禾突然觉得委屈到不行。
她垂下眼皮，睫毛轻颤，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下来，小声问：“很多人骂我，对吗？”
小姑娘毕竟年轻，嘴上倔强地说着不在意不重要，心里还是会感到气愤和难过。
看着这样的安禾，苏遇哲不自觉握紧拳头。
“他们骂我什么？是不是说我配不上你？”安禾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哭腔渐渐明显起来，“可是我们明明就没有在一起啊。”
苏遇哲强忍着情绪，本能地想伸出手去，却见她抗拒地侧过了肩膀。
一滴眼泪轻轻从脸颊滑落，安禾慌乱地擦掉它，声音颤抖着：“苏遇哲，其实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大宝告诉我，你昨晚已经及时澄清过我们之间的关系，热搜能撤这么快肯定也是得益于你的努力。这些，我都明白的。”
安禾不止想明白了这些，事实上她还想明白了更多。
同样是恋情传闻，苏遇哲的态度和处理方式截然不同。对于安禾，他及时澄清，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而面对韩楚悦，他却能按兵不动，任由舆论发酵。
就好像，他是真的很害怕外界误会自己和安禾的关系，所以一秒都不能耽搁，熬夜都要澄清。
两相一对比，答案呼之欲出。而这，才是让安禾真正失望的地方。
安禾眼泪扑簌簌往下滚，擦都擦不完：“其实他们会这样想也没错，你这么厉害，能代表中国站在国际舞台上为国争光，你所获得的荣誉，支撑你收获无数支持者。而我呢，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我不够耀眼，自然不足以与你比肩。”
女孩的眼泪让苏遇哲不知所措。他眉头紧锁，心里也堵得慌。
“安禾，不是这样的…”
然而最终，苏遇哲却只憋出了这么一句作用甚浅的话来。
安禾闭闭眼，告诉自己哭鼻子很丢脸，一定要冷静点。
苏遇哲的拳头攥了又松开，无力感兜头盖脸席卷而来。让一个女孩子蒙受如此“无妄之灾”，自认为能够悄无声息地摆平，到头来还是把她给惹哭了。
“安禾。”
“是我没做好。”
说这话时，苏遇哲眉眼间挂满了无奈和懊悔。他很少安慰人，特别是哭鼻子的女生，除了道歉，他不知道应该跟安禾说什么。
安禾背过身去随意抹了抹眼泪，确认没有太失态后才转回来，道：“不，澄清是对的，我们没有在一起，也根本就不合适。”
听到“不合适”三个字，苏遇哲眼神莫名黯了黯。
空气静默几秒，安禾又道：“我要睡觉了。晚安。”
苏遇哲立在原地没动，嘴唇动了又动，却如鲠在喉。
安禾又梗着脖子重复了一遍：“我要睡觉了！”
这回，苏遇哲没再拦她，主动侧开一条过道。
安禾低下头，急急走远。
星辰满天，每一颗都耀眼，却把夜幕衬托得更黑。
—
接下来的几天，dark全员进入冲刺备战状态，集中精力为釜山的年度总决赛做最后的准备。
松哥和琴姐搬回基地住，以张淮为首的一队队员个个莽足了劲，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全都待在自己的工位上。
安禾也被这种近乎疯狂的备战状态影响，默默努力着，不断恶补相关专业术语，还学苏遇哲到处翻看比赛录像。
只不过两人的侧重点有所不同，苏遇哲关注其他战队的配合和战术，安禾则关注队内交流语音和现场解说。
短短几天时间，安禾记了密密麻麻大半本笔记，还贴了好多便利贴，重点部分还用荧光笔标注了出来，比备战高考那会儿还努力。
因为忙，安禾倒没空去整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仿佛在渴求的荣誉面前，其他事情都变成了理应为之让路的小事。
就比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
—
出发前往釜山的前一晚，江立松召集大家开动员大会。
开会地点定在三楼江立松的房间。晚上十点出头，大家都是洗完澡过去的，整个屋子弥漫着各种沐浴露的清香。
安禾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她推门进去才发现大家已经自发围成圈坐下，只剩下苏遇哲右手边还有一个空位，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
“小姐姐！坐这儿！”大宝喜笑颜开，指着那唯一的空位朝她招手。
碍于众人的注视，安禾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的时候她已经刻意小心，但由于位置太小，胳膊肘还是免不了与身边人有些擦碰。
苏遇哲目光灼灼，一路追踪，看得安禾不自觉脸烧。
待安禾坐定，江立松才开口，道：“行，人都到齐了，我说两句。”
大家默契地放下手机，做出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江立松扫视一圈，声线沉沉：“又是一次年度总决赛，虽然dark年年代表中国出去比赛，但我知道大赛当前，你们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紧张。”
“外界的期待很多时候是动力，但同样也很容易变成压力。大家把我们架到这个位置上，天天吹嘘说dark牛逼dark无敌，一定能抱个冠军回来，其实咱们也是普通人，也会紧张，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
“这些年也算经历过风雨，很多事情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有数。成绩出得来会说我们牛逼，成绩出不来也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
江立松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不会说什么放松心态看淡输赢之类的屁话，我的要求就是要你们拿冠军，一起站在领奖台上淋金雨。”
“这不只是你们个人的荣誉和dark的荣誉，更是祖国的荣誉。”
“我希望你们全力以赴，任何情况下都秉持必胜的决心，无论处于优势还是劣势，都要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
江立松缓缓地环视众人，目光坚定：“都听明白没？”
“明白。”“明白。”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目光炯炯，异口同声。
一旁，始终没吭声的安禾默默听完江立松的这番话，感觉体内的血液瞬间都沸腾起来。
为祖国的荣誉战斗到最后一刻。
没有比这更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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